2025年05月31日
刘忠禹
端午的晨雾还未漫过青瓦时,艾草的清香已在天井里洇开。深绿色的叶片上凝着露珠,在母亲布满老茧的手中轻轻摇晃,簌簌落下的水珠,沾湿了她鬓角的几缕白发。我蹲在门槛边看她将艾草倒挂在门楣,叶片在晨风里轻轻颤动,像极了她给我系在手腕上的五彩丝线,随着奔跑的步伐在空气中划出细碎的光。
包甜粽是北方端午的郑重仪式。在山东,糯米要提前一夜浸泡,颗颗吸饱了水,泛着温润的白。母亲将粽叶在滚水里焯出轻雾,蒸腾的热气裹着植物的清苦,待叶片晾凉,便把泡发的红枣、花生与糯米,一层叠一层铺进翡翠般的粽叶里。她指尖翻飞,折叶、填米、裹馅,再用马莲草细细捆扎,转眼间,一只棱角分明的甜粽就卧在了铁盆中,青碧裹着雪白,像极了她鬓边未褪的月色。我总爱蹲在灶台边,看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听她讲屈子投江的故事,火苗舔舐锅底的声音与故事里的传说,在记忆里交织成一片温热。
如今在南方读书,端午临近时,街头飘来的总是咸香的肉粽气息。五花肉的油润、糯米的绵密,佐以金黄流油的咸蛋黄,是属于长江以南的味觉密码。可每当看到同学们剥开油亮的粽子时,我总会想起母亲包的甜粽。那一口咬下去的甜蜜,是红糖与红枣在齿间化开的温柔,是独属于北方、属于家的味道。
那年端午前夕,我在宿舍里与正在包粽子的母亲视频通话。屏幕里,她一边熟练地包着,一边碎碎念着等我归家时要包上整整一锅。她的动作还是那样利落,可白发又多了些,皱纹也深了些。那一刻,我忽然想穿过屏幕,像少时那样,踮脚递上一片粽叶,偷捏一颗红枣塞进嘴里,换取她佯装嗔怪的轻拍。
转眼又快到端午,异乡的我笨拙地复刻记忆中的甜粽。糯米撒了满地,粽叶总折不出母亲那样的利落棱角,红枣放得太满,煮出的甜竟带着涩意。窗外的风吹过榕树,卷不来老家艾草的清香,也听不见熟悉的乡音。但当我咬下一口自己包的甜粽,那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还是让我恍惚间回到了老家的院子。母亲正站在灶台前,往冒着热气的锅里添柴火,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暖光。
余光中说,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而此刻,当我在异乡的灶台前系紧马莲草,忽然懂得:每个粽叶都有两端,一端系着漂泊的春秋,一端牵着永远温热的故乡。原来所有的南北相思,都早已在糯米与红枣的缠绕里,酿成了舌尖上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