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的故事

2025年05月25日

林春江

在胶东农村,大多数人家住的都是青砖黛瓦的平房,房前带一个宽敞的庭院,庭院的东侧或西侧有两三间厢屋,里面放置各种农具。厢屋的屋顶,是一个长七八米、宽三四米的水泥平台。胶东农村把这个平台叫作“平房”。平房可用来晒粮食,配有台阶,便于上下。

我家老屋的前后各有一个平房。有一年夏天,半夜时分突然下起了大雨,妈妈被惊醒,猛然想起平房上晒有六麻袋新麦,赶紧叫醒我们爷仨。我们一骨碌爬起来,从厢屋扒拉出麻袋和铁撮,冲上平房。两人一帮,一个撑麻袋口、一人撮新麦。雨势猛烈,爸爸急中生智,蹲下身来,将麻袋口紧贴平台,用手往袋子里扒拉。我们立即如法炮制,一会儿工夫,就收起五袋新麦。有些麦粒随着哗哗的大雨,快速流向排水口,爸爸一边忙活一边喊:快把那个排水口堵死!我一个箭步窜过去,脱下小褂塞住排水口……六袋新麦安全转移到客厅摊开,新麦蒸腾出袅袅湿气,天气好转,我们又移到平房上。

庭院西南角,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叶片大如羽扇,遮住平房西南一隅。紫盈盈的铃铛般的花朵,随风摇曳,伸手扯下一朵花儿,扯掉娇嫩的黄色花蕊,贪婪地吮吸里面的蜜汁,甜蜜清凉,吸食几株后,仿若嘴里都充溢着梧桐花清幽芬芳的气息。放了晚学,我和哥哥提着小马扎,拾级而上,到平房的西南角对弈。清风习习,枝叶婆娑,偶有绿叶飘落,落于发梢,清香迷人。抬眼眺望南山,葱郁的山峦绵亘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际。被群山包围的小山村,静谧安然,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鱼鳞似的屋脊交错纵横。我伫立在平房上,看天边的那一抹晚霞,仿若要溢出红色的琼浆,四围静得使人心中升起一缕别样的情愫。

夏日中午,热得睡不着觉,偷偷爬到屋子后面的另一个平房上,那里也种植一棵繁茂的梧桐树,旁边还依偎着一株巨峰葡萄。梧桐树摇曳出半个平房的清凉,一嘟噜一嘟噜的巨峰葡萄“占领”平房一隅。光影透过纵横的枝桠斜切下来,斑斑点点。两只喜鹊啁啁啾啾,扭动着肥硕的身体,钻进树梢的巢穴里;一只青虫在纤细的葡萄藤上蠕动着,肉乎乎的身体拱来拱去;几只蚂蚁晃动着触角,沿着平房边缘疾行,触碰在一起,进退不得;鸣蝉躲在树叶间高声长吟,蓦然扇动薄如羽翼的翅膀飞走。明明四周均是交错的屋宇,时有说话声传来,我却觉得清净宜人,躲在平台的阴凉里,望着树叶空隙中窄窄的天空,任思绪飘飞。

秋风起时,平房派上了大用场。房前房后,晒满了黄豆、玉米、红薯片、花生。半上午或半下午,要及时上去翻晒。这是我最喜欢的活儿,用木锨将它们翻个个儿,黄豆发出“啪啪”的爆裂声,玉米骨碌碌滚动、红薯片蒸腾起丝丝水汽、粉色的花生让人垂涎。坐在其间,嚼几粒花生米,啃一片地瓜干,一股山野食物独特的芳香溢满齿颊。有时,还要晾晒从山上挖来的药材,晒干了可以去镇上的收购站卖钱,换回几本自己喜欢的小人书。在平房的东南隅,摊晒着从山上摘来的松球,那是放秋假时爬山涉岭一个个从树上拽下来的。这些青色的松球暴晒几日,就会逐渐变成黑褐色,噼里啪啦地绽裂,伸进手指,抠出褐色的种子,放进嘴里咀嚼,一股独特的松木醇香,氤氲开来……

在乡村的童年时光里,平房带给我的快乐,总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