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枭

2025年05月22日

小镇

“城里有楼,农村有房”的老马是个资深文玩藏家。闲暇时,我喜欢到他位于辛安河畔的工作室坐坐。每次相聚,围炉煮茶,谈天说地,总有所获。

周日又到他的工作室,老马正忙着清理一堆桃枭。老马说,前天是家姐周年祭,一家人到公墓祭扫缅怀,返回途中,恰与一片桃树林不期而遇,灼灼桃花中依然有桃枭傲立枝头,于是采撷而归。每年,老马都会用桃枭制成各种文玩物件,或留存,或用于交流。

说起对于桃枭的初印象,要追溯到2015年春天。彼时,我在太行山褶皱里的一个景区工作。初来乍到,发现后厨的男厨师们下班后热衷于干两件事,一是喝酒打牌,再是捣鼓文玩制品。喝酒打牌自不必细说,捣鼓文玩制品值得一提。

他们主要玩两样东西。一种是崖柏。那时候,正是崖柏大行其道的风口,原来当烧柴填锅底的寻常物摇身一变成了换钱的“金疙瘩”。当地百姓为了寻求好品相的陈化料,卖上个大价钱,往往会冒着生命危险,从太行山几百上千米的悬崖峭壁间采下崖柏,其辛苦自不必说。采下的崖柏,绝大部分卖给了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文玩贩子。大山里也不乏有“悟亮人”买来加工机械,自己动手将崖柏细加工成各种摆件和挂件,自产自销,收益更加可观。我们就有在挂壁公路上胆战心惊驱车往返几十里,到农户中收购崖柏原料和成品的经历。买来的物料,除了自己留下打磨把玩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当成礼物,馈赠给了家乡的亲朋好友。

另一种就是桃核。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下班,我都能看到厨师们坐着小马扎,在酒店后广场上一字排开,着了魔似地摆弄一些黑乎乎脏兮兮的桃核。大家又是洗刷,又是筛捡,又是打磨,又是打眼,又是串串。弄好的成品就戴着白线手套盘个不停。为了使桃枭迅速盘出晶莹圆润的包浆,厨师们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有的和着护手霜盘,有的掺着橄榄油盘,更有甚者,把桃枭放进油锅里炸至金黄。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我好奇地问他们,哪里弄的这么多桃核?厨师们手指绵延大山,异口同声地说,八百里太行,满山遍野都是野桃树,桃子没人摘,春天桃树上挂满了干瘪的桃子,一撸一大把。又问,怎么不采集当年的新桃子?又答,陈年老货好。再问,弄这玩艺有什么讲究吗?笑答,不知道,反正大伙儿都在玩,都这么玩,人家怎么玩,咱也依葫芦画瓢。反正住在这大山里,下了班也没地方去,打发时间呗。

当时,我对文玩方面的知识储备几乎为零,根本没有“桃枭”的概念。加上厨师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禁不住暗笑,真是闲得没事干。以至于在和家里的朋友“煲电话粥”时,我还会把厨师们这些人云亦云的举动当作笑料讲给他们听。

几年后,当我工作调动返回老家,接触了一些文玩藏家,尤其是和老马交往后才脑洞大开。原来这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桃核叫桃枭。

桃枭不简单,背后蕴藏着大学问。

为了了解桃枭,我开始查阅有关资料恶补相关知识。国人一直认为桃木是吉木。这种说法大约源自夸父。相传,夸父逐日精疲力尽而死。夸父死后,他的手杖化成一片桃林,桃木因此有了无边法力。至于桃枭,是桃树上经冬不落的干桃。为什么这种干桃被以“枭”字冠名呢?《本草纲目》给出的解析是,“桃子乾悬如枭首磔木之状,故名”。这里的“枭”字,本意所指是猫头鹰。“枭首”一词,是说这种干桃形状看起来像猫头鹰的脑袋。将桃枭拿在手上,细细观察,确如古人所言,颇有几分神似。

桃枭因其历经严冬的“日月风霜”洗礼,而被人赋予“神秘玄学力量”。民间因而有“一桃压百魅,一枭镇千邪”的说法。

桃枭作为桃木的结晶,人们采撷后或悬挂于门庭,或者随身佩戴,以求护佑平安。

此外,桃枭性微温,有小毒。其药用功效在历代古籍记载中连篇累牍,俯拾即是。

于我而言,更喜欢桃枭的配饰价值。

老马扳着手指告诉我,采集加工桃枭有不少“禁忌”,有“三好一不”之说。一是,最好“正月采之,中实者良”(《本草纲目》)。二是,最好采撷野生老桃树上的桃枭。三是,最好采撷一棵桃树上东南方向的桃枭。四是,不能捡拾掉在地上的桃枭。

至于说到桃枭做手串的颗数,老马别有一番说辞。他说以七颗和十三颗为佳。为什么选择这两个数字,原因是这两个数字在佛教文化中分别代表“七妙法”和“十三力”,是特定的修行理念。

听老马讲了那么多,我动了想“亲口尝尝梨子味道”的心。于是问老马,明年正月采撷桃枭时可否带上我。老马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认知桃枭的过程,不但应验了那句“初闻不识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的老话,而且让我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句俗语的含义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同时,我也为自己知识的浅薄感到羞愧。静下心来细细想一想,这个世界举手投足间、事事处处中皆有学问。单单这枚小小的桃枭,就承载着一份信仰,一种敬畏,一种文化。我们真应该活到老,学到老。

感叹之余,我期待明年春暖花开时节,能戴上自己亲手制作的桃枭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