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4日
姜德照
“条白条白”“黢黑黢黑”这两个描写颜色的词,在我们福山老家的方言中用得比较多。“条白条白”形容颜色比较白;“黢黑黢黑”形容非常黑,重复使用“黢黑”两字,进一步强调了黑的程度。
我小的时候,村里各家各户几乎都养着鸡鸭鹅等家禽,鸡在院子里跑,鸭鹅则自行排队,早出晚归,从一家家门口鱼贯而出。鸭子矮,低头小步快走,鹅相对高大,总是鹤立其中,头高昂着,学者般迈着悠悠然的“八字步”;鸭子羽毛颜色比较杂乱,而鹅的羽毛则是通体雪白。村里人看着这队有秩序的鹅鸭队伍,往往对脖子高昂的鹅赞不绝口,夸道:看那鹅,身上“条白条白”的。
临近年关,“条白条白”这个词用得越发多起来。腊月二十五六,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蒸大饽饽的日子。当揭开蒸帘,热腾腾的蒸汽扑面,入眼的是那白白的大饽饽,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赞叹:大饽饽真是“条白条白”啊!大年初一出门,见穿戴一新、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小姑娘,有人就开始评头论足。看东邻家小姑娘脸长得白皙,就来一句:看人家小闺女,长得“条白条白”,葱俊葱俊!见西邻小姑娘皮肤黑,就低头来一句:“黢黑黢黑”的。
早些时候,农村没通电,到了夜晚,村庄就遁入黑暗。有时候,云掩朗月,伸手不见五指,到处漆黑一团,农家人向屋外望去,忍不住说一声:外面“黢黑黢黑”,怪吓人!
记得秋后在山上刨地瓜到傍晚,用独轮小推车推着满筐新出土的地瓜下山的情景:夜幕笼罩四野,月暗星稀,虫声唧唧,羊肠小径蜿蜒,随着车下山岗,周围是“黢黑黢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独轮小推车轱辘碾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的吱吱声。
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农村给人介绍对象,说到女方的长相,最基本的评价标准是“白不白”,也就是脸蛋是否白皙。脸蛋白皙的女孩,介绍人自然会说:那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皮肤“条白条白”的。在这里的“条白条白”就有了一些审美层面的“漂亮”的含义。遇到好日子,村里人家“将媳妇”(烟台方言:娶媳妇),临近中午时分,一阵剧烈的鞭炮声过后,新媳妇从花车中双脚缓缓落地,站立起身,亭亭玉立。周围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会喊:新娘子真俊啊,脸“条白条白”的。
那时候,农村孩子一年四季都在野外跑,帮助大人干活的时间比较多,女孩的皮肤大多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白皙的女孩在农村很难遇到。
我在村里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去同学家玩,恰逢他大伯一家从呼和浩特回来。同学的表姐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打眼望过去,面孔“条白条白”,当时真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也久久难忘。之后,我就习惯从肤色上来分辨城市与乡村的女孩。
村里的女生,喜欢打扮的,为了让脸显得白皙,就爱在脸上搽雪花膏。雪花膏可能是那个年代女孩唯一可用的化妆品,脸上涂上雪花膏,虽然在地里干农活时,汗水会把那点增白的效果给冲走,但女孩们还是乐此不疲。
我上大学时,一位师兄的女朋友是来自青岛市南区的,个子高挑,皮肤很白,似乎不用像农村女孩那样下功夫在脸上涂雪花膏就很白。她那种漂亮是与生俱来的,皮肤“条白条白”的。唯一不足的是,那女生喜欢画眉毛,眉毛很黑,是那种“黢黑黢黑”的效果,一看就不是天生的,看着不那么舒服。师兄弟聚会的时候,我们调侃师兄,暗地里给他的女朋友取了一个外号“画眉鸟”。这位师兄真老实,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与女朋友拉着手在河边散步时,竟然把我们给她取的外号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幸亏她没生气。
在方言中,“条白条白”与“黢黑黢黑”是描述两种颜色,但我们在描述的时候多少都会带有一些情感色彩,这也是方言中只可意会的含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