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5日
郁蔚
胶东的苦菜长在地堰、荒地或石头缝里。春寒料峭时,灰褐色的山野还裹着薄霜,那些锯齿状的嫩芽就倔强地钻出石缝,在料峭里舒展蜷缩的腰肢,叶脉里淌着碧色的苦汁,像老石匠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把山野的沧桑都凝在褶皱里。
年少时,我挎着柳条筐,提着塑料条篓上山,羊肠小道被霜花润得发亮。老辈人说苦菜通灵性,专挑贫瘠处扎根。果然,绕过那棵歪脖老槐树,碎石滩上星星点点浮起绿云。蹲下身细看,叶片背面生着细密的绒毛,仿佛给苦涩的童年披了件薄袄。指甲掐断茎秆时,乳白的浆液立刻涌出来,沾在指尖久久不散,像山神打翻的牛乳。
母亲总在晨雾未散时淘洗苦菜。井水在陶盆里打着旋儿,叶片在涟漪中舒展成翠玉雕成的莲座。焯水时满屋蒸腾的苦香,倒像是把整个春天的山岚都收进了铁锅。焯熟的苦菜拌上黄豆面,浇两勺虾酱,咸苦在舌尖纠缠出奇异的鲜甜。祖父常说这是“穷人的参汤”,他布满裂口的手掌摩挲着粗瓷碗,碗沿碰着豁口,叮当声里浮沉着旧年月。
山脚下有座荒废的土地庙,墙根下苦菜长得格外肥硕。清明前后,总见白发老大娘在残碑前摆几束苦菜花,细碎的黄花映着褪色的红绸,恍若旧时光里未燃尽的香火。风过时,苦菜籽乘着蒲公英的伞飘向山梁,落在新翻的春泥里,把苦涩的根脉又往岩层深处探了探。
这些年城里时兴吃野菜宴,玻璃转盘上摆着雕成玫瑰的苦菜心。可再精致的摆盘也盛不下山野的本味——那种混着土腥与岩盐的苦,是要就着山风咽下的。就像老石匠凿子下的火星,在漫长岁月里反复淬炼,最后都化作了石头里温润的玉纹。
清洗干净的苦菜,嫩俏的长叶、白白的长根、沾着豆瓣酱吃,特苦,很下饭。近些年,这不起眼的百姓小吃,竟成了餐桌上的一道鲜美的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