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2日
牟民
一
朝霞美,晚霞更美。虽然晚霞比朝霞少了朝气,却有着浓浓的烟火气。朝霞满天,清新扑面,强劲阳光,拉着你、引着你奔向前方,兴冲冲去完成一天的工作。朝阳也不等人,刚露头便瞬间升起,势不可挡。
日落西山,火烧云漫天,霞光没了强力,没了朝气,厚重柔和的、暖暖的,恰如奔走一天的那些疲惫的身影,缓缓而行。此刻摸一把,如浸在温水中。再看家的方向,炊烟袅袅,追着霞光,消失于漫天红彩中。那烟火气,拨动着一颗颗凡人心,暖了身子,顿有精神。
背着晚霞而行,或迎着霞光沐浴而走,荷锄归山,牵晚霞踏进家门,院子内外一片灿烂。
坐在门口,含袋烟,烟雾里,跟晚霞对视,看着它慢腾腾地走着。西边,火烧云越来越浓,浓在没有空闲欣赏的心田,生活的热情再次燃起。
二
门前的槐木,村前高大的柳树,叶子一片嫩绿,浮上了一层金色。想象中抚摸一下,掐一掐,嫩得能出水。孩子们早放了学,抓起提篮子上山,忙着备猪菜,当然也随手拔一些野菜,充实晚餐的饭桌。
此刻,叶子呼啦满了时空,为夏铺开绿毯。意思很明晓,春花退场,初夏该是我们绿叶的天下。那些杏儿、桃子、梨子、苹果等藏在叶子后,不仔细看,它们就是一片叶子呀!早播的春玉米,还没拔起身子,也是叶子当家,迎着风哗啦作响。最耐看的麦子,吸饱了一天的阳光,正在灌浆。晚霞平铺在麦田里,仿佛一片金子。风把麦香带向四处,扑进鼻孔里,给村庄吹来阵阵喜悦,那是一年的盼望。不一样的地块,不一样的水肥阳光,有的麦子饱满粒子,掐一穗在手里搓搓,麦香的味道全在嘴里。此刻沐浴晚霞的村人,站在麦田边,幸福满满的。
晚霞的好,莫过于在初夏。春季的晚霞,乍暖还寒,风沙常来捣乱;盛夏酷热,蚊蝇猖獗,常要点起薰蚊的蒿子防蚊咬,烟雾中浓浓的蒿子味儿,减了饭食的味道;秋肃杀,落叶飘飘,催着晚霞匆匆而去,秋收的紧张填充满了心田,没留一点空闲欣赏晚霞;冬凛冽,只可围炉,晚霞也怕冷,刚靠西山,呼啦就掉了进去。只有这初夏,农活不太繁忙,苹果刚露头,不喜人打扰,任它专心生长即可;看住地里的草,不让它疯长便可。可以在院内歇息,可以把饭桌搬到门口,沐浴在晚霞里,一起欣赏季节的魅力。气候不热不冷,晚霞又那么耐心,把时光拉得长长的,落下的光,仿佛永久停在那儿,直到深夜才被淹没。
三
父亲抽足了烟,母亲便把饭做好了。饭桌摆到院子中间,照旧是地瓜干,掺和地瓜面烀的饼子。一盆蒜泥拌黄瓜,或者拌马齿苋,少不了一大盆洗净的生菜。一碗面酱发出诱人的香味儿。那可是一家的最爱。母亲从面酱缸里舀一大碗酱,切上葱姜,有时候,还会切上半条咸鲅鱼或者白肉丁儿,那香味就上了一个档次。
此刻,火烧云淡了下去,但依旧把河水映得微红,水格外温吞,缠着来往的人们,跟它好好玩儿。我们在河边洗野菜,比如蒲公英、苦菜、山面汤、曲曲芽等,篓子里有猪吃的青草。妹妹早就跑到菜园里,拔了半篮子葱,边走边扒皮,到河边,放水里冲,白花花的葱脖儿、绿莹莹的葱叶,甩一棵,葱叶啪地有了响声。它不知啥时进了水,经力甩,冲决而出,真如摔泥娃娃般响亮。
水黯淡下去,天空也蒙了一层淡淡的黑,但依旧没有盖住红红的光,如舞台的大幕,灯光透过来,激奋着看光景的人们。跑进家,早就闻到了那碗面酱的香。我们拔来的野菜,一样样放在桌上,圈里的猪吃过青草,哼哼唧唧,前蹄趴在墙上,明显没吃够。它也许也嗅到了野菜香,或者面酱香。
空气处在热跟冷的对峙中,白天贮存的光,挤压飘来的冷,恰好把院子搁在温室里,放大了饭桌的味道。
四
抓起自己喜欢吃的生菜,清甜味儿加面酱的咸香,顾不得吃饭,先让舌头品味一番。这生菜是饭桌必备,叶子宽大、嫩绿、窗纸般薄,如刚露头的小草,经不得折腾。可它毕竟满身泥尘,不洗不净。洗时,经不得搓揉,把它一一放进大盆水里漂洗,然后晾在漏盘上,控净水。如果在水里搓洗,那会失去原味。最好从老本上掐下,甩甩泥尘,蘸大酱吃进嘴里,最得它本真的味儿。
常见父亲蹲在生菜畦旁,掐下几片叶子,用手一卷,嚼着吃,一次能吃十几片。问之,父亲说,生菜养胃。听了父亲的话,对生菜满是敬仰。彼时,天天地瓜、地瓜干吃得胃里上酸水。放学回来,还没等进家门,就先跑到菜园里,学父亲的样子,掐一把叶子,甩甩,卷起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一番,胃熨帖了,酸水没了。
俗话说,面酱蘸葱,越吃越凶。那些很少油水的饭食,几乎顿顿没食欲,先吃下大葱蘸酱,食欲立即被勾了上来,美好的味道溢满嘴里。有了各种野菜,一碗面酱转眼见了底,再要去院子里的酱缸挖,母亲断断是不肯的。日子需细水长流,漫长的夏,顿顿有葱蒜,有生菜,少了面酱,便少了味道。
夜幕渐次加厚,西半天的红掩入暗中,星星擦亮自己,登台了。
吃过饭的我们,可以放心地在街上疯玩。温润的初夏,如果摊上一轮明月,仿佛置身在天宫里,生活的苦涩便抛到了脑后,初夏的味道会深深印在脑海里,多年后,乡间胡同咚咚的脚步声依然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