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延平

一

时间回到2009年4月。在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柳树嫩黄的枝条在风中轻跳，各种花儿依次开放，欣欣向荣，肉眼可见的春，真的来了。

我无心欣赏窗外那些景致，在医院待了那么久，我甚至都没察觉到窗外那棵高大的白玉兰，究竟是什么时间开的花。

因为一场可怕的车祸，我陪老于待在医院已整整一个多月了。那些美丽的风景好像与我无关，就连窗外小鸟的叫声，我听了也很厌烦。

一个多月了，老于依然昏迷不醒，浑身插满各种管子。为了看护他，我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偶尔只是打一下盹。他每天都高烧40多摄氏度，我时不时要从护士站拿冰冻的矿泉水给他降温，看着他胳膊下、大腿根，甚至脖颈处的那些冰块，我的心也一阵阵发凉。温暖的春天里，我却时时感受到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那一天，我打了一盆温水，正要给老于擦洗手脚，这时候门开了，是我大舅家的表哥来了。他关切地问老于的病情，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于，表哥也一脸愁容。

我对表哥说：“住院这么久，他一直昏迷，老在咱县城这个小医院里能行吗？”表哥转身便去找主治大夫，回来后对我说，医生说了，脑干受伤目前没有好办法，只能指望奇迹发生。

我的脸上写满失望。表哥说：“要不咱拿上片子去大医院找个专家看看吧？”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问表哥：“咱去大医院找谁呢？”表哥说：“我认识邻村一个朋友小刘，让他领我们找个好医生看看片子。他是一个热心人，还认识老于呢！”

听表哥这么一说，我郁闷好久的心情一下子像这春天一样。

二

表哥开着一辆老旧的面包车。我们一早出发，一路颠簸着跑到烟台，辗转找到他朋友小刘的单位时，都快十点了。

小刘闻声从办公室出来，一头大汗，头发湿湿地贴在前额，他一边往上捋弄头发，一边跟我们打招呼。听说我们的来意后，他也震惊了，问我，老于这是多久的事了？我说，一个多月了，人一直不醒。他赶紧说，嫂子你别急，我在大医院有一个铁哥们，走，咱拿着片子去找他。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仿佛老于醒了。

小刘回去安排好自己的工作，一会儿就出来了。他说，别开面包车了，坐我的轿车跑得快。

不到半个小时，我们三人就来到了医院，找到了他的朋友，CT室主任，专家。主任拿过所有片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对我们说，老于是脑干受伤，全世界都没有好办法。因为脑干是人体的指挥站，若手术，会对脑干有更大的伤害。他认真问我在县医院的医治方法以及用药情况，对我说，目前也只能照着县医院的方法保守治疗，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主任对我说，就在县医院安心治疗吧。

表哥看我一脸失望的样子，劝我说，别难过，慢慢来吧。小刘也说，对呀，嫂子，不要着急啊。

天已近晌午，我们三人谢过医生，落寞地坐回车里。

小刘没有发动车，他坐在车里又劝慰了我一会，言语间，对老于的不幸遭遇深深遗憾。他放下自己的工作，陪着我们找医生，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他说一声感谢的话呢！他句句善意的安慰，发自内心，溢于言表。

车开到一个饭店的门口，小刘停了车，对我和表哥说：下来，下来，吃点饭咱们再回去。

我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呀，人在烟台心在栖霞，女儿一个人照顾她爸也不知行不行。我对小刘说，算了吧，我急着要回去哩，别吃饭了。小刘说，嫂子，再急也不差吃饭这点时间呀。表哥看我一脸憔悴的样子，对我说，下来吧，吃完饭再走吧。

我们跟着小刘走进饭店，老板跟小刘很熟，热情招呼我们坐下，殷勤地问，刘总，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出来了？小刘说，先上菜，我们都饿了。

饭店里人声鼎沸，各种饭菜的香味充斥其间，刺激着我的味蕾。我吸了吸鼻子，真的饿了，饿了好久了。

小刘拿过菜谱，点了四道菜，一盘红烧排骨，一盘烧鲅鱼，一盘炸刀鱼，还有一盘炸里脊，全是硬菜，还有四碗面条。老板亲自把菜给我们端上桌子，分量很足。

菜都是满盘，那盘烧鲅鱼是横切的四块鲅鱼片，有碗口那么大，我从没见过和吃过那么大的鲅鱼。

我吃了那一大碗面条，吃了几块炸里脊。小刘和表哥只是将面条吃了，别的菜只吃了一点。小刘叫服务员拿来打包盒，每样菜都打好包，用塑料袋装好，对我说，嫂子，咱中午点的菜有点多，你拿回去吃吧。见我推辞并感谢，小刘急切地说，我是举手之劳，也没帮到你什么忙，老于要靠你照顾，你自己可得好好吃饭，只有你吃好喝好，才能照顾好老于呀！小刘温暖的话，让我心里感动了好久。

三

我和表哥辞别小刘便急匆匆往回赶，路上对表哥说，我们今天来，没有给小刘带任何礼物，还让人家破费请我们吃了饭。表哥说，小刘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你没看他今天点的菜，没有汤汤水水，全是干菜，我想他是故意点这么多菜让你带回去吃的。

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有点想流泪的感觉。一个多月灰暗的日子里，我浑浑噩噩，看不到光亮，小刘的善意之举却照亮了我，也深深打动了我。尽管只是几个菜，他的心意却是无价的。守着表哥，我悄悄让眼泪流在了心底。

尽管老于的病情不容乐观，但感受到表哥一路陪伴和小刘的倾情相助，我心里有些释然。我不是被这世界拋弃的人，这世上还有爱。

四月明媚的阳光照在医院的窗台上，我把那些菜也放在窗台上，让它们吸足阳光。

晚上，我和女儿吃着那些打包回来的菜，感觉阳光照进心里，温暖着我们的心。

如今，这件事已整整过去十六年了。因为频繁更换手机号码，我已和小刘多少年没有联系了，不知他是否还在烟台。我相信，无论在哪里，他的善良和美好一定会给他带来更多好运。

真诚和善良是装不出来的，小刘发自内心的善意，是一种能够久久温暖人心的高贵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