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17日
刘志坚
母亲长眠的山坡,有抱娘蒿丛生。每年清明祭拜,看到那些簇拥在枯干老茎周围的新绿,我便生出几许无娘可抱的悲凉。
初识抱娘蒿,是在童年跟娘挖野菜的时候。那时,春山方醒,绿意稀少。突然,一簇新绿惹人眼眸,只见几根枯干的老茎周围,环生着一丛丛绿色的嫩苗。娘告诉我那是抱娘蒿。
看我不解的样子,娘用锄头扒开抱娘蒿周遭的泥土,指着露出的根部让我细瞧。于是,我看到了那些新生的嫩苗,是紧紧抱着老根生长的。娘继续说:“你看,这蒿子有几根老茎,好比是娘,这些抱着老根新长出来的嫩苗,是不是就像抱着娘的孩子?所以,它叫抱娘蒿。这蒿草不光能吃,还能治好多种病呢……”
母亲把泥土重新填回抱娘蒿的根部,用脚踩实,然后掐下那些嫩苗的芽尖,放到筐里,边掐边教我唱一首民谣:采抱娘蒿趁早春,只采芽尖不挖根,摘一余三为长远,留条后路给儿孙……听着娘的话,哼着娘教的歌,我不由得抱住了娘。
了解抱娘蒿,是在小学三年级那年湿热的夏天。我先是怕冷发热,然后厌食呕吐。村医说是得了热伤风,吃点感冒药就会好。可是吃了几天,不但不好,眼膜和皮肤还一天天泛黄,医生这才知道我得的是黄疸,让娘赶紧去找些三月采集的抱娘蒿给我煎汤药喝。
可是我家没存那么多抱娘蒿,娘飞也似地跑到村部,喘着粗气,对着大喇叭喊:“谁家有三月采的抱娘蒿,给俺家娃救命!俺给老少爷们儿跪下了!”很快,叔伯们,婶子大娘们揣着、捧着抱娘蒿赶来了,我得救了。那一刻,我觉得我就是那抱娘蒿,紧紧地抱住了娘和乡亲们。
那年初冬,牧羊人不慎,大火漫卷了村后的大山,一直烧了两天两夜,山上的植被全都过了火。少年不理解大火造成的经济和环境损失,独独挂念抱娘蒿的命运。我屡次问娘:“抱娘蒿会不会死光了?”娘摸摸我的头,长长地叹气。
来年春三月,我迫不及待地跑到北山,四处搜寻抱娘蒿的踪迹,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新绿。我扑过去,刨开抱娘蒿根部的泥土,发现那些密匝匝的根比往年更加紧密地抱成了团,相互缠绕着挤在一起,母根护住了新芽,新芽依偎着母根,如此这般它们才经冬不灭,过火不死。后来,我知道了抱娘蒿的学名叫茵陈,茵是新发的苗,是孩子;陈是枯干的茎,是娘亲。母子相拥共存,永远不会分开。
再后来,读《诗经·小雅·谷风之什》,我对抱娘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是:高大的植物是莪蒿啊,不是莪蒿还会是哪种蒿呢?可怜的父母双亲啊,生我养我受尽了辛劳。
这个“莪”就是抱根丛生的抱娘蒿。
明代文人王西楼在其《野菜谱》中描述:“抱娘蒿,结根牢,解不散,如漆胶。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儿抱娘哭不肯放……”让抱娘蒿有了惹人泪奔的情绪效果。
有蒿名抱娘,多么贴切逼真的比喻!它是扯不断、掰不开的母子亲情,是温暖的、痴缠的天伦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