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俊

开春，天气转暖，是家家户户养小鸡小鸭小鹅的时候。村中时常有小鸡贩子挑着竹筐，走街串巷地吆喝叫卖：“赊小鸡嘞——赊小鸭嘞——赊小鹅嘞——”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村中回荡，大槐树的荫凉下挤满了抓小鸡赊账的家庭主妇。

老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买小鸡小鸭小鹅时不用付现金，可以先赊账秋后算。春天庄稼人家家户户饥荒缠身，资金不便，有困难可以赊，小贩到秋后再一家一家地上门收钱，缓解了许多人家的困难。虽然是赊账，但大家公平交易、彼此相互信任，不用签合同或协议，也不用出头担保人，完全建立在讲诚信的基础上。

农户买小鸡苗，大多都是赊销，有谁家买小鸡苗，就从筐内一群毛绒绒、黄澄澄、哆哆嗦嗦、叽叽喳喳的小鸡苗中挑选十几只，卖小鸡的人就直接用铅笔在账本记上，如“王大妈刘二婶门嫂小鸡苗十只”就可以了，先赊秋后算账。双方讲究多年形成的春买秋还的规矩，从没有听说哪家欠的小鸡账收不上来的情况，即使是这家买的小鸡苗全部都夭折了，秋后也是要正常还款的，没人耍赖。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大集体时代末期，父老乡亲过日子捉襟见肘，没有多少零钱可支配，养母鸡是个小银行，家家户户养几只会下蛋的鸡补贴家用，少数人家养几只鸭或鹅，日常生活攒下鸡蛋卖钱给孩子交学费，到村代销点买盐、煤油等日用必需品，春天赊账秋后算成为常见现象。

小鸡贩总在村妇的期盼中跚跚进村，大街中心老槐树下就会陆续出现挑着担子或推着人力车卖小鸡苗的人员。妇女和小孩，纷纷涌到小贩的担子前，小孩子主要是看热闹。小贩的竹篓或竹筐外面用棉布围着，打开棉布，毛茸茸的小鸡仔顿时活跃了起来，不停地叽叽喳喳，既好奇地望着竹篓口，又惶恐不安地拥挤在一起。

小鸡贩是外地人，大家相互也不认识，多数农村妇女没上过学也不会签名，绝大多数是以小贩的记账为准。小贩就从衣兜里掏出个小本本，记上赊账人的名字，妇人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标上记号，一笔赊账的买卖就交易成功。

我老家伯母叫李风唤。外号叫瓢，村人叫她瓢同志。小鸡贩不会写瓢，画了一个圆圈加个把，很形象，惹众人哈哈大笑。小贩事后自觉愧对伯母，郑重承诺：明春白给我伯母李风唤两个小鸡苗。

春抓小鸡养，秋后天气逐渐转凉，地里的农活基本上忙完了，村民赊的鸡鸭鹅都已长大、公的母的也能区分确认了。母亲说，秋后该算账了，小贩也该上门了。

果然没几天，小贩就拿着记账本出现了，进村挨家挨户地收账。这时村妇及时把赊养的鸡或鸭、鹅唤到一起，同小贩一起验收数量对账结账，惯例是其中死掉的都算买家的。

小贩上门后听村民说多少数量，就直接结账。家家户户都讲诚信，赊账不瞎账，赊给了就认账，乡户人讲的是脸面，瞎账了让村人瞧不起。不论到了哪家，村民也都会热情地招呼倒茶，即使手头一时没钱，也会到邻居家借钱先付赊账，一分不少地还清赊账的钱数，不会让小贩为了要账再辛苦跑一趟。从没有听说哪家欠的小鸡账收不上来的情况，即使是这家买的小鸡苗全部都夭折了，也要正常还款的，没人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