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蛋烧饼店

2025年04月11日

刘洪

从油亮的面团上揪下一块来,放在案板上用小擀杖擀,纵横擀了五六下,面块便呈现烧饼的形状了。用小铲,把它铲到身边的平锅上,烙它。转身又从面团上揪下一块来擀,擀着擀着,拿起小铲,将平锅上的烧饼翻个身,转身再擀。擀了几下,平锅的烧饼窜出香味了,拿起一只细溜溜的油瓶往饼上淋了点油,转身再擀……

当第二个面块又呈现烧饼的形状时,平锅上的烧饼已神奇地鼓起了几个白色的大泡。弯腰从案板底下捏出个鸡蛋,往茶缸的边沿上一磕,蛋汤入缸,扔了蛋皮,拿筷搅拌。当啷当啷搅拌了三四下,用筷子挑破烧饼的大泡,倒进蛋汤,顿时,蛋香面香丝丝缕缕窜得泼欢,一铲子,将熟饼铲到紧挨着平锅的第二张案板上。转身,将第二个饼坯铲到锅上烙,再转身,去揪油亮的大面团,擀第三个饼……

这个女人,与其说在烙饼,不如说在表演,一招一式,一声一响,环节紧凑,节奏铿然,娴熟灵巧,韵味悠长。第二张案板前,站着她的丈夫,手操一把锋利的菜刀,给熟饼横着切口子,往口子里抹甜酱、夹火腿、撒葱花,楦生菜,卷起来,竖进塑料袋里,递向窗口。窗外的手馋痨痨地接过饼,随即往窗下的小草筐里扔了五元钱——为保证卫生,夫妻俩工作时从不碰钱,钱都是顾客自己往小筐里扔。每天中午、晚上,这窗口前,往往有三十多位顾客在排队,大多是那些不愿吃食堂的大学生。

这对夫妻每天要做上千个灌蛋烧饼,就是说,上述那套密不透风的操作流程他俩每天要重复上千次。两人在此开店已有五年多了。负责擀饼烙饼的女人,瘦小,苍白,操作时,她谁都不看,只看身前的平锅和案板,也不和谁说话,更没看见她对谁笑一下。她的眼里心里只有烧饼,烙饼对于她,似乎不是枯燥的劳作,而是一种享受,她整日都沉醉在这种既单调又生动的享受中了。

五年来,这对夫妻烙的烧饼如果一张一张地摞起来,肯定巍峨于地球上的任何一座雄伟高山。每次路过这里,看着窗口里那个矮小单薄的女人令人眼花缭乱地擀着、烙着、铲着、灌着,我都是既敬佩又担心,担心她哪一天会不会突然像那些磕碎了的蛋壳一样,累垮,病倒。

周围店铺很多,大学附近总是店铺很多的,有卖包子的,有卖拉面的,有卖馄饨的,有卖烩饼的,也有同样做灌蛋烧饼的,但是哪家的生意都不如这爿小小的夫妻店火爆。别的店铺,都是租着大学的商铺,商铺里装潢华美,冬有暖气,夏有空调;这夫妻店,却是贴着商铺的外墙用铝合金和石棉瓦搭的半厦子,夏天吹的是风扇,冬天烤的是一台半旧的“小太阳”。别的店铺,一般都雇伙计,一个或两个,这对夫妻,五年来,一直是两人照应着。去年夏天,两人又在店前摆了一台饮料机,向大学生们出售橘子汁和冰咖啡。

有时候,我在路上会遇见那个丈夫风快地骑着自行车,右手把舵,左手提着个塑料袋子,袋里装着一大摞灌蛋烧饼,显然是送给哪个很懒或很忙的顾客。送外卖时不知他要骑行多远,估计不管骑多远他都要送的,生意人嘛,挣的都是遭罪钱啊。每次他骑着车子从我身边掠过时,我都能听见他乐滋滋地哼着歌曲。我盯着他那迅速变小的背影,总是暗暗地祝福他千万别碰着磕着,因为路上的车辆太多了,二把刀的司机太多了。

前天午后一点多,我从凤凰山上下来,走过夫妻店,此时生意高峰已过,那个瘦小的女人,坐在店门口吃午饭,吃得大口满腮的,显然是累坏了也饿坏了,吃的是烧饼,里面夹着生菜,但是只有生菜,没有鸡蛋,也没有火腿,甚至也没抹甜酱。那饼,一点也不油亮,干巴巴的发白,咬着肯定很硬,但她吃得那么香甜,吃上几口,就端起茶缸,喝水送一送。她喝水的样子好像那水是很甜的,但我敢打包票,她喝的肯定是白开水,不会是她所出售的果汁或咖啡。

她吃着,天上太阳照着她,温暖着她,好像此时此刻的太阳很偏心地只为她一个人发着光,发着热。

还有一次,是晚上,我路过这里,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店门口,守着一张小矮凳和头顶的一盏昏黄的电灯泡,正在埋头写作业;狭小的店里,缭绕的蒸汽中,那对夫妻,她的爸爸、妈妈,正在埋头擀饼、烙饼、切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