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儿

2025年04月06日

李镇

妻子说,昨晚又梦见菁儿了。

妻子的话,让我想起菁儿。菁儿是我二连襟晓峰的女儿。她走那年13岁。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工夫,十多年过去了。

如果不出那场意外,菁儿现在应该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也许,她已经就业了,正享受着“朝九晚五”的工作快乐;也许,她正坐在餐厅里,惬意地咀嚼着生活的芳香;也许,她恋爱了,正和爱她的人缠缠绵绵,情深意长;也许,还有很多也许。但这些也许,仅仅是也许而已。

菁儿出生时,正逢晓峰夫妇创业初期,一家三口以厂为家。常常,二姐将襁褓中的菁儿放在婴儿车里,推进车间。等她伴着轰鸣的机械声沉沉睡着后,二姐急急忙忙搭把手,忙活上一阵子。

随着晓峰的工厂逐渐步入正轨,菁儿也一天天长大,成了一个出出条条的小姑娘。

印象中,菁儿长得不俊不丑,皮肤呈小麦色。她的性格像爸爸,沉稳不张扬。和她说话时,她常常会报以羞赧一笑,让人顿生出万般怜爱来。

正当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晓峰查出身患癌症。在和病魔搏斗一年多后,晓峰抛下妻女,撒手人寰。

性格倔强的二姐咬紧牙关,拉扯着菁儿艰难度日。没有了顶梁柱的母女俩虽然有姊妹们的帮衬,日子过得依然紧巴巴的。二姐说,困难是暂时的,再有个一年半载,我就五十周岁了,就退休了。到那时,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我们也期待着二姐母女早日过上好日子。

2013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外地参加办公会,妻子打来电话。她边哭边说,二姐和菁儿出车祸了。二姐当场走了,菁儿人事不知,目前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抢救,还没脱离危险期。

闻讯,我惊呆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怎么如此不公平?这对多灾多难的母女俩,竟又遭此横祸。

妻子断断续续地讲述中,我大体知道了车祸发生经过。早上六点多钟,二姐骑着电动车送菁儿上学。途中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吉普车从后面撞上,两人当场飞了出去。交警赶到现场时,肇事车主早已弃车逃逸,查看车牌,竟是套牌。经多方调查,车主归案。车主心不甘情不愿地到医院交了五千块钱住院费后,再也没有打过照面。

二姐一家的不幸遭遇,让妻子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每每想起他们,她总长吁短叹,以泪洗面,忧思成疾。

经过医护人员紧张的抢救,昏迷了四天后,菁儿终于苏醒过来。家人们稍微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医生的话给了大家当头一棒。医生说,菁儿的生命暂时保住了,但是她全身多处骨折,站立起来的概率很小。至于智力方面,估计也只能恢复到四五岁的样子,家属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菁儿在医院里治疗了四个月后,医生建议出院回家康养。照顾菁儿的担子落在大姨姐和妻子肩上,两家轮流着把菁儿接回家里照顾。

菁儿尚有记忆,能认人。我站在她面前时,妻子问,菁儿,你看看这是谁?她会用弯曲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嘴角抽搐着含含糊糊喊一声“姨父”。

多年后,妻子梳理往事,回忆起出事前一天晚上和二姐的一番通话。二姐说,傍晚接到菁儿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老师说,菁儿肚子痛得厉害,老师让她到学校医务室,她不去,执意要回家。于是,二姐急火火骑着电动车把她接了回去。当提出领她去看医生时,她说肚子一点也不痛了,不用去。情急之下,二姐免不了对菁儿一顿数落。

菁儿的举动,我隐约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后来,二姐的工友老林来家里探望菁儿,无意中提起那天的事。老林说,二姐把菁儿领回家时,他和同事乐乐正给二姐家阳台焊接扶手。菁儿回到家,大把吃着零食,又蹦又跳,看起来挺开心。老林问她,你是不是又偷懒啊,你的肚子痛,不是装的吧?菁儿莞尔一笑,并不回答。

老林的话,让我又联想起另一件事。有一次,也是妻子和二姐通电话。二姐说前些日子单位砍伐了一些死树,便请司机老孙开车帮忙把树送到家里。二姐不过意,给人家倒了一杯茶水。这时,菁儿从东屋把爸爸的遗像捧了过来。菁儿的举动给老孙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姐也挺尴尬。

把这些事串联糅合到一起,我似乎有些明白菁儿的心思了。

那年冬月一个雪后初霁的早晨,阳光穿过玻璃窗,洒满整个房间。菁儿慢慢地合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菁儿走后,我们将她的骨灰安葬在离她父母坟地一步之遥的一处高塂上。

夜有所梦。妻子说去看看二姐一家人吧,清明节到了,顺便给他们送点盘缠。

我们站到菁儿坟前,坟头上一朵怒放的迎春花在微风中蝴蝶般翩跹起舞。我相信,那一定是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