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05日
魏青梅
青山雨色,杏花飘雪,年复一年,岁岁思亲。
清明前夕,与姐姐一起去给逝去的亲人们扫墓。在从未谋面的舅舅墓前,心情特别沉重。这是一座衣冠冢,更是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
我10岁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舅舅。只记得每年春节前,村委派人敲锣打鼓给军烈属家贴春联、送年货时,母亲总是快步跑出去,把锣鼓声关在门外。破旧的木门贴上红彤彤的春联,顿时有了过年的喜庆。我兴奋地飞奔回家,急切地想与姥姥分享这份喜悦,却发现姥姥正暗自垂泪。姐姐一把将我拽到院子里,忽见母亲也在用袖子拭眼泪。对此我大惑不解。姐姐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口,指着门框上红底黄字的光荣牌悄悄告诉我,舅舅是一名烈士。
长大以后,从母亲那里得知:舅舅新婚不久即参军上了前线,牺牲时没来得及留下一儿半女。第二年,姥姥收到了舅舅的阵亡通知书,舅母改嫁。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痛不欲生的姥姥每到夜半三更才到村外放声大哭,因为要强的她不想让邻居听见。11岁的母亲时常从睡梦中惊醒,伸手摸不到姥姥,就壮着胆子冲进黑夜里四处找娘。彼时,姥爷已于舅舅参军前一年病逝,15岁的姨母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分昼夜地在淘金工坊推大磨。母亲不愿跟我们提及往事,那是她胸口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想起一次,就撕裂般地痛一次。
我们家后面是村里的放映场。每次村里放电影,母亲总是提前打听清楚,确定不是枪战片,才敢领着姥姥出去看。姥姥听见枪炮声就会狂躁不安、心如刀绞。可是有一次,放映员因特殊原因临时改变计划,原定的故事片换成了枪战片。听着刺耳的枪声,母亲紧张得心跳加速,想带姥姥回家。可不知为何,姥姥很安静地坐着,眼睛死死盯着银幕上一张张青春的面孔,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影片结束时,姥姥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
谁都不知道舅舅葬在哪里,一切都像谜一样被窖封着,好像只有这样,舅舅才有回来的希望。姥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等待,直到89岁那年正月她去世。姥姥临终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上门口”。姥姥去世后,父母在姥爷和姥姥墓旁为舅舅修了一座衣冠冢,姨母和母亲朝着兖州方向,抓一把黄土撒入墓穴,祈愿英魂归乡。
后来,我偶然看见了那张被母亲藏在柜子里的烈士证书,英雄舅舅在我心目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近些年有了网络,我试着上网输入舅舅的名字,才知道他生前是许世友将军率领的华东野战军九纵队的一名战士,牺牲于1948年的兖州战役,时年21岁。他与1054名烈士一同安息在兖州烈士陵园。烈士陵园的英雄纪念碑上刻着他的名字。我们姐妹曾与母亲商量,去兖州祭拜舅舅。母亲轻轻摇头,说:“别惊动亡灵了,让他在那里安息吧。”
我没有见过舅舅的照片,可他的音容笑貌都在父母及乡邻的描述中清晰可辨。他长相英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帅小伙,他青春的形象永远定格在21岁。舅舅无儿无女,却并非后继无人,我们四兄妹,连同姨母家的四兄妹都是舅舅的孩子,且以舅舅为荣。每年清明,我们都去扫墓,一碗水饺寄哀思,一杯清酒祭英魂。我们如何能忘,如今的幸福生活是舅舅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我和姐姐把带着露珠的黄菊供在舅舅墓前,一只蜜蜂飞来,与我们一起向英雄舅舅致敬。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舅舅的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