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坚

清晨五点，我正在绿萝掩映的窗前，对着电脑修改文稿。楼下煎饼摊儿炉灶的第一口黑烟就呛进了窗口。咳嗽冲出喉咙，抬手想摔鼠标，突然想起上周在菜市场见过的场面——卖海鲜的老张被活虾溅了一身水，却慢悠悠捧起保温杯：“虾老弟跳得越欢说明越新鲜嘛。”我会心一笑，关上窗户继续码字。

朋友总说我家绿萝长势惊人，殊不知这是和情绪较劲的战利品。那年公司大裁员，我心怀忐忑，对着客厅快要枯死的绿萝发狠：“你要是再掉叶子，我就……”话音未落，最后一片黄叶打着旋儿飘零，像是在特地噎我。后来把它移到阳台上，和颜悦色地每晚给它朗读十分钟《菜根谭》，绿萝渐渐有了鲜活气息，如今，已嚣张地爬了半面防盗网。

早高峰的公交车，像大型的情绪培养皿。那天遇见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高跟鞋被踩掉后竟掏出备用拖鞋：“早知道该穿这双战靴。”周围，大家绷紧的脸突然松动，有人主动让出扶杆给她当鞋拔子。原来情绪会传染，比流行性感冒还快。

办公室新来的实习生小林堪称“情绪调色师”。某次客户指着方案吼：“我要的是梵高的向日葵，你们给的是儿童的简笔画！”小林不慌不忙打开投影：“这片花瓣儿藏着十六种黄，像不像您上次说的市场细分？”当客户凑近屏幕时，暴风雨已化作了彩虹。

茶水间深处藏着情绪急救箱，如王哥的降压药、李姐的手把件。我的秘密武器是半包跳跳糖，含上两颗，焦躁就在舌尖炸成烟花。有次撞见主管偷吃跳跳糖，他讪笑着解释：“吃这个比骂人环保。”

菜市场才是情绪修炼的道场。卖豆腐的孙姨永远笑眼弯弯，有回暴风雨掀翻了摊位，她支起塑料布继续叫卖：“豆腐脑儿配雨水，天然冷面汤，好吃还败火！”相邻肉铺的老赵继续抡着砍刀剁排骨，嘴里哼着《甜蜜蜜》，案板震动的节奏居然恰好卡着点儿。

我家楼下修车铺的陈师傅有绝活儿，客人急吼吼催单时，他就递过扳手：“要不您亲自试试？”那人摆弄两下就泄了气，开始体谅那些拧不上的螺丝。有回，一个小伙子还真修好了，陈师傅拍着车座大笑：“得嘞，今儿白赚个徒弟！”

深夜煮泡面是情绪过山车的缓冲带。水将沸未沸时最妙，看面饼在漩涡里舒展，像拆解一团乱麻。某次加蛋，手一滑弄散了，蛋黄在面汤里晕染出霞彩，忽然想起《小王子》里说的仪式感，便郑重其事地撒了把葱花儿。

夜市炒粉摊儿的老板娘深谙情绪炼金术。醉汉拍桌子叫嚣：“多放辣。”她舀起一勺辣椒晃了晃：“这勺下去，明早马桶要起义的哟。”满座哄笑中，醉汉自己抢过勺子减半。铁锅腾起的烟火里，戾气都炒成了香气。

某天，因暴雨困在便利店，遇见个淋湿的快递小哥对着订单叹气。我递过纸巾时，他忽然指着玻璃：“看，雨在给城市敷面膜呢。”我们蹲在屋檐下看水洼里倒映的霓虹，竟看出与莫奈的睡莲有几分神似。

现在阳台上那盆绿萝又开始不安分，藤蔓悄悄探进书房。我摘下片叶子夹进书里，也是上好的书签。

其实情绪像只猫，你越追它越跳，不追它反倒很乖巧。就像园丁，修枝剪叶也是顺势而为，毕竟再顽固的野草，也能开出意想不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