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3日
叶展韵
那是一个夏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戴着小肚兜,母亲抱着我,去村里一户人家要糕吃。那户人家刚死了老婆,农村习俗,小孩子吃了发殡的糕好养活。那时我两岁。
我们家五个孩子,父母对我们的爱,兄弟姐妹间的情,直到成年后我们才慢慢理解。
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二哥读四年级。那年,二姐需要去后野联中读六年级,开学的头一天,父母决定不让她去了。我和二哥欢欣鼓舞,因为那样,我可以得到二姐的铅笔盒,二哥可以得到二姐的钢笔。
其实,父母并非重男轻女,是担心二姐的身体。她幼时吃咸菜得了齁病,老是咳嗽,之后又得了严重的哮喘。母亲说:“上后野联中念书,大冬天北塂那个西北风呜呜的,哪能受得了?”北塂是村北面的一座小山,学生去后野联中上学都要从那里走,每到冬天,寒风呼啸,身体健康的人都受不了,何况二姐呢。二姐哭着闹着,最后还是泪眼婆娑地听从了父母的话。我也如意得到了一个漂亮的铅笔盒,二哥得到了一支精美的钢笔。那时我们很是不理解父母,为什么总是偏向二姐,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父母曾说过,给二姐治病的钱摞起来能有二姐高了。
二哥读五年级时,学校放半个月秋假,学生们去生产队帮忙秋收。老农赶着牛拉犁耕起花生,学生们三个一组,把耕起来的花生磕掉泥土,堆成堆,等晒干了再拉回生产队场院。为了家里能有充足的柴草做饭,二哥每天都要早早出发,先去山沟堤堰割一担秋草。一个假期,我家房子东面就会攒出来一个高高的草垛,那草垛散发着沁人心扉的草香。
大哥高中毕业后回村当了小学教师,我和弟弟都跟着大哥念书。一次,我和弟弟说起跟着大哥读书的事,我说我挨了大哥好多次打,别的同学犯错大哥也打我。弟弟说:“我也是,我调皮,大哥一去公社开会我就不学习,也挨了不少打。”大哥高考落了榜,因此对我和弟弟特别严格要求,希望我们能考上大学,能有出息。
二姐结婚十几年后因病情严重离了婚,父母把她接回家,单独给她租了房子,顿顿给她送饭送水,天天给她烧炕。冬天下雪,父母拿着扫把,从家里一直扫到二姐租住的房子,足有几百米远。二哥一家和弟弟一家改善生活的时候,都会叫着二姐一起去吃饭。大哥每次回家也都捎些好吃好用的给二姐。照顾了二姐几年,她还是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很伤心,父亲沉默寡言,内心被揉碎。
大姐嫁的村里没有柴火,父母在村里承包了一块山岚,每年秋天都会砍一车柴火送去大姐家。
我结婚后去了城里,单位集资分房,我们分到两间平房,拉下不少饥荒。父母为了帮我们早早还上饥荒,每月都会送给我们一袋白面,自己宁可在家里吃玉米面饼子、吃红薯。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母亲走了一年半,父亲也走了。自从母亲走了,父亲就没从炕上起来过。处理完父亲后事的那天中午,大哥眼含泪水,哽咽着对大姐说:“爹爹和妈妈虽然都不在了,但是家永远是你们的家,你们可以随时回来。”二哥和弟弟也说:“回来有地方吃,有地方住。”那一刻,我泪如决堤,嚎啕大哭。
多年后,一位远房亲戚曾经对我说:“‘家’这个字,这个‘宝盖头’就好比是一座房子,下面‘弯腰的’就是父母,前面怀里搂着孩子,后面脊梁上也背着孩子,一家人都在一起,就是‘家’的意思。”
我深以为然,家,是即便父母离开了这个世界,即便兄弟姊妹隔山隔海千万里,仍能在悠长的岁月里互相牵挂,像一根藤上结的瓜,心心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