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霞

一

小姑刚从老家来我家时还不到二十岁，扎着一对俏皮的小辫儿，不爱说话，只知闷头出力。那时候生活艰苦，要从二三百米外的井里挑水吃。一根木扁担，两个大铁桶，每次打水，小姑来回都要跑好几趟。即使在零下20℃的骤寒，走在冰雪地上，手脸都冻得通红，她也是一气呵成，将半人高的大肚水缸灌得满满的。

小姑天资聪慧，加上学习刻苦，考上了师范，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毕业后当了小学数学老师。那时候每次家访之后，好多孩子都要挨上一顿揍，因此学生们把家访叫“竹笋炒肉”，就是被竹板打屁股。小姑每带新班，都会给家长提要求：“教育是目的，不准打娃娃。”她认为每个孩子都有优点，学习不好的孩子往往劳动好、性格好、对人热心，孩子有优点就应该多表扬。

小姑采取“优点激进法”：对不爱学习的学生，列举他们的种种优点在全班表扬，树立孩子的自信心，然后再提出学习要求。“家访不挨揍，老师还表扬”，孩子有了自尊，学习就有了动力。小姑连续十年带毕业班，升学率达百分之百，班级平均分在乌鲁木齐市名列前茅。

由于工作突出，小姑调入市教育系统教研室。她不遗余力地辅导青年教师，带队参加市、自治区、全国各级教学比赛。如今，在大赛中获奖的青年教师大都已担任校长，成为教育界的精英，他们与小姑常来常往情同家人。

小姑适逢婚嫁年龄，爷爷奶奶又在牟平老家，爸妈就担负起嫂子应尽的媒妁义务。经热心人介绍，小姑的真命天子出现了。小姑父姓蔡，是小姑真正的“菜”：一副挺拔的身板、全身是醒目的“橄榄绿”，军帽上一颗红星，衣领上“两面旗帜”，爸妈非常满意，我们特别仰慕。小姑父曾威风地驾着三轮军摩托，我家周围的孩子们都无比好奇地围着看热闹，摩托车的拖斗成了小朋友们最喜爱的专座。

二

20世纪80年代对越自卫反击战，小姑父报了名。那时候表妹年龄尚小，身体虚弱，小姑除了带孩子，还要照顾年迈的奶奶，加上带班上课，非常辛苦。打仗意味着流血流汗，甚至是受伤牺牲，但小姑义无反顾地支持姑父上前线。一次，表妹得心肌炎住院，小姑心急如焚，只能默默承受。她后来对我们说，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担心在前线的姑父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心都悬在嗓子眼，一度暴瘦十几公斤。每每收到前线传来的捷报和平安的消息，她都会激动得满脸淌泪。等到战事结束，小姑大半年都没缓过神，还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作为军属，小姑怀着对军人的特殊情结，鼓励家人从戎报国。受小姑的影响，我们家族多名青年都光荣地参军入伍。小姑小姑父的家国情怀，一直在薪火相传。

小姑打小就特勤快，干起活来那叫一个“飒利”。每天没等公鸡打鸣，她就早早起床，拖地抹桌、准备早饭。经常是家人一觉醒来，全屋干净如新，刚刚烙好的鸡蛋饼、醪糟汤、小炒菜都已摆上了桌。小姑父的军装和衬衣总是熨得笔挺，就连每次洗过的被套、床单、枕巾，都熨得平整如新，看小姑行云流水般地熨烫，真是一种享受。

战友情深，每逢过年或重大节日，小姑父都会召集战友们来家吃饭，一则给他们补充营养，二则提供精神支持。小姑主要负责“吃的”，变着花样做出一道道平常部队食堂里难得见到的美食，如：西北特色的清炖羊肉和新疆拉条子、胶东特色的芸豆打卤面和大馅水饺、云贵特色的药膳汽锅鸡，还有家常红烧肉、罗非鱼、拔丝红薯等。小姑父主要负责“喝的”，将家里的白酒、红酒、烧酒、啤酒、汽水、茶饮启瓶开盖，一溜儿摆出，供大家随意取用。

战士们视小姑为自家嫂子。年轻的干部和志愿兵结婚娶亲，都请小姑出面。小姑父威望高，小姑待人亲，这样的“婆家”上门，女方家里都会多几分敬重。小姑也因此得了个绰号：“娶亲专业户”。这份情怀一直保持并延续，几十年来从未间断。干部战士投桃报李，转业复员回到原籍，热情邀请小姑小姑父到各地共叙友情，彼此成了忘年交。小姑家的餐柜里，香油、辣酱、香菇等乡土特产，都是从四面八方邮寄来的，像战士军训一样排成了队。

三

后来，小姑父转业到地方，家里也时常高朋满座。我掰指计算，几十年里，大概有几千人次到小姑家里品尝过美食。小姑基本不用他人帮厨，两个煤气灶头齐齐吐出火苗，小半天时间，七个碟子八个碗，就能从容张罗出冷热荤素一大桌饭菜。过年蒸出的豆包、枣饽饽、圣虫等甜香松软、栩栩如生。

小姑心灵手巧，她自己设计绘制图案，剪成纸样模板。一块普通的平布，或是一块的确良，加上几小捆彩色线团和几个长短不一的钩针，利用晚上看电视的闲工夫，几天就会变出一件件既实用又美观的工艺品。沙发靠背、门帘、桌布、电视盖布等，浸染着树草枝蔓的清香，透露出鸟语花香的灵秀。小姑毛线活儿也是花样百出，得知谁家生了小宝宝，或见到朋友同事家有爱美的小姑娘，她会钩出漂亮的小鞋、小花帽赠予，一双巧手成就的织品，谁见了都爱不释手。

四

常言道：成就一桩姻缘，胜似三辈行善。小姑热心肠，见不得别人为难，总是愿意伸手帮助他人。小姑平时会很留意身边的未婚青年，对他们的情况和择偶条件了然于胸，然后有针对性地牵线搭桥。双方见面的场地大都安排在家里，每场见面还会留双方在家吃饭，以缓和相亲时的尴尬和紧张气氛。如今小姑已介绍成三十多对，“开张”的第一对儿，现在都快当爷爷奶奶了。

小姑对自己却很抠门。从她的单位到家要乘四站公交，三站以内五分钱。为节省出第四站的那个五分钱，小姑或者先走一站再上车，或者提前一站下车。她常说：“宁可别人欠我，不可我欠别人。”朋友到小姑家带的礼物，不论价值高低，哪怕根本用不着，或是不喜欢，小姑都会甘之如饴地接受，之后想方设法回礼，而且回赠得更多更重。

小姑喜欢黄梅戏和古诗词，而且活学活用。一次家庭聚餐上了盘鲈鱼，大伙对鲈鱼是海鱼还是淡水鱼争执不下，小姑立刻想起范仲淹的《江上渔者》，张口一句“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大家相视一笑，答案心照不宣。她尤其爱看《名人传记》，小姑待人接物的方式和思考问题的角度，多受名家的影响。

小姑热爱生活，每年开春，就开启南山小院的“耕种模式”。每当旭日东升，阳光慷慨地从远山投射过来，新的一天，耕耘和收获就来到小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