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1日
孙为刚
人的一生中,大约都有几件没齿难忘的糗事,笔者亦不例外。
小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住在一个名叫大疃的村子,村子离县城三十多华里,那里有一家供销社,母亲是供销社的职工。供销社规模挺大,不光有日用百货、食品、布匹,还有锄镰锨镢、化肥农药等生产资料,是方圆几十里规模最大的一家。
我们一家虽说是供销社职工家属,但除了吃商品粮,租住的是农房,同学和耍伴都是村里的孩子,上山拾草、挖野菜,下河洗澡、摸鱼,我们和村里的孩子几乎没什么两样。我的这几件糗事都发生在这个名叫大疃的村子里,且大多都与姥娘有关,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十天半月不回来一次,母亲一天到晚忙于工作,照料我们日常生活的是姥娘,她是我们这个家的管事人。
乱葬岗里捉迷藏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晚饭后,我们几个小耍伴聚集在供销社大门口的沙滩上,玩了一阵子剪刀、石头、布的游戏后,感觉不过瘾,有人提出:咱趴猫(读音ma,去声)吧!这里所说的“趴猫”是招远方言,书面语言叫捉迷藏,南方人叫躲猫猫。
游戏规则大致是这样的。参与的人分成两拨儿,一拨儿负责躲藏,另一拨儿负责寻找。“拳拳宝”决定哪拨儿藏、哪拨儿找,最先找到者获胜,然后双方角色互换。
夜幕降临,我们几个负责躲藏的小伙伴就在夜幕的掩护下,各自寻找自以为最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对方开始寻找。
我找的地方离出发地有些远,但自以为非常隐蔽。那是一片山岗,两块地之间雨水冲刷出一道小沟壑,沟壑上头是一个雨水冲刷出来的土窝窝,我的上半身刚刚能蹲进去,而头顶儿则是一簇密密实实的棉槐条子,把整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要说晚上,就是大白天也不易发现。
我自以为得计,安心地蹲在土窝窝里享受游戏的快乐。其间,几次听见不远处有人咋呼:“看见你们啦!快出来吧!”但始终没有走到近处,更没被发现,我暗自得意。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过,不知不觉中,圆盘似的月亮升起在夜空,周围渐渐变得寂静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周围越发寂静,只听见身旁秋叶的沙沙声和蛐蛐的鸣叫声,我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母亲和姥娘焦急的呼唤,我此时才意识到,是她们找我来了。我这才起身走出那个十分隐蔽的土窝窝,朝着母亲和姥娘的方向跑去。
从我奔跑的身影中,她们看到了我,母亲好像气得说不出什么话,愤怒的姥娘上前一把扭住我的耳朵,一边带着哭腔地说:“你这个小畜兽,知不知道几点啦!”边说边用她那尖尖的小脚朝我的屁股上踢了几脚。
回到家,我抬头一看,桌子上的闹钟已经指向8点半了。我自知闯祸,便默默地爬到炕上,很快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姥娘才告诉我:“你知道你们昨天晚上‘趴猫’的是什么地方?”我茫然无知,姥娘告诉我:“那里是乱葬岗子,是埋死人的地方!”听姥娘这一说,我的头一下子变得老大,怪不得他们找不到我,原来他们是吓得不敢进去。后来,我又到那天我藏身的地方去看了看,果然有几条野狗在周围转悠。
乱葬岗!姥娘的话又一次在我耳旁响起,浑身便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扒汽车差点儿酿大祸
供销社的生产资料门市部坐西朝东,位于村东的河滩上。那里每逢农历四、九赶大集,每逢集日,人山人海,热闹非常。这件糗事就发生在生产资料门市部门前的河滩上。
那时候,每隔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来一辆带拖斗(俗称“懒帮子”)的大卡车,送来一车盐,往回走的时候,会顺便到村西的一座粮库里拉走一车粮食。从生产资料门市部到粮库大约不到两公里。那时候,农村孩子是很少见到汽车的,更没有机会乘坐汽车,每当送盐的卡车要到粮库拉粮食时,卡车周围便站满了一圈孩子,央求大人们给司机说说情,让他答应我们坐汽车到粮库,然后再步行回到村里,此举俗称“坐滋辇儿”。司机心情好的时候,会宽容地答应我们的请求。此时,围在车厢周围的孩子们便蜂拥而上,爬上车厢。
我那时胆子较小,再加上母亲就在供销社工作,怕此事传到她耳朵里,所以,在别人争先恐后地往车上爬的时候,我还在车旁犹豫不决,后来实在禁不住“坐滋辇”的诱惑和小伙伴的呼唤,就走到了车厢和“懒帮子”之间。连接车厢和拖斗的是一个三角形大铁杠,正当我双手抱住大铁杠,一只脚踩在铁杠下面的一条绳索,一条腿搭上铁杠时,卡车突然启动,尽管速度不算太快,但村中的路坎坷不平,卡车叮叮咣咣,颠簸不停,悬在半空的我吓得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抓住大铁杠。因为一只脚是踩在绳索上的,整个人在空中左右晃动,而此时的卡车仍然越来越快地朝着村西的粮库驶去。
眼看卡车越开越快,车旁的人们追着卡车,边跑边喊:“快停车!快停车!”怎奈司机浑然不觉,速度丝毫未减,两旁的人们纷纷为我捏了一把汗。此时,如果我把不住铁杠,跌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情急之中,有人对车上的人高喊:“快敲车棚子!快敲车棚子!”于是有人便朝着驾驶室的顶棚猛烈敲击起来,司机也似乎察觉到了异常,便慢慢地停下车。车刚刚停稳,我便松开手,离开大铁杠,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回家中。
好事不出门,糗事传得快。爬车这件糗事还是很快就传到了家里,母亲除了严厉训斥,并无过激动作,而姥娘不惯毛病,照例用她那尖尖的小脚教训了我一通。
为写这段文字,我上网搜了一下“扒车”,词条上的解释是这样的:“扒车属于交通违法行为。若是影响交通工具正常行驶的,还会触犯《治安管理处罚法》。”
乖乖,若是放在今天,那就不是母亲和姥娘的教训,而是法律的惩罚了。
窝瓜地里扒地瓜
那时的大疃村,像我这样的供销社职工子女还有十几个。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困难时期,我们这批供销社职工子女虽然有一份商品粮指标,但是那一点口粮根本不够吃,需要经常到山上挖野菜补贴生活,下面这件糗事就发生在上山挖野菜的途中。
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天有些阴,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我作为“哥哥头儿”,领着几个供销社职工子女结伴去挖野菜。
正是草长莺飞、野菜旺盛的季节,绿油油的苦菜、荠菜、婆婆丁、兔子头、曲曲牙,带刺儿的萋萋菜,只要是能吃的,剜到篮里都是菜。不一会儿,我们各自的篓子里都装了一层厚厚的野菜。这时,天阴得越来越厉害了,已经有雨点儿落在身上。见此情景,我说了一句:“快下雨了,咱们回家吧!”
上山时,我们是沿着山路走的,回家快下雨了,我们几个便抄近路,从一片较为平整的地里斜插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小伙伴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嗨——,看看这是什么菜?”大伙儿赶紧凑过去,看到地上有几棵三角形的嫩芽,大家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野菜。有人提议,挖出来看看。这一挖不要紧,下面竟然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小地瓜。冬天已经过去了,地里怎么还会有地瓜?放进嘴里咬一口,甜甜的、脆脆的,口感不错。
这个发现像是给我们疲惫的身心打了一针强心剂,大家纷纷低下头,开始搜寻起这绿油油的芽苗。不一会儿,便传来一声声兴奋的呼喊:“我这儿有一棵!”“我这儿也有一棵!”顺着芽苗轻轻一挖,下面就有一块小地瓜。尽管小地瓜上还带着泥土,但是饥肠辘辘的我们,哪里顾得了这些,就把挖出来的小地瓜朝着身上蹭一蹭,或是伸进胳肢窝里转一转,然后便送进嘴里。
汁水丰富的小地瓜好清脆、好香甜!不一会儿,地里就响起一阵阵“卡哧”“卡哧”的咀嚼声。
这时,雨点儿已经越来越密实了,我们的肚皮也逐渐被甜蜜的小地瓜充盈起来。再看看这块平展展的地里,已被我们挖得七零八落、满目疮痍了。
眼见得雨越下越大,我们的肚皮也被撑得鼓了起来。“回家喽!回家喽!”随着我的一声呼喊,我们几个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各自的家。
回家后,我兴奋地将今天的奇遇告诉姥娘,也想让她和我们一起高兴高兴,没想到听完后姥娘有些大惊失色,她语气严肃地对我说:“孩子,你们闯祸了,那是人家生产队种的‘窝瓜’,你们出去以后可不要再说这个事了,人家生产队知道了要叫你们赔的!”
此事自然再也不敢声张,也没有了下文,我却学了一门常识。我们吃的地瓜就栽种方式而言,有“芽瓜”和“窝瓜”两种,芽瓜是将地瓜芽苗栽到地里,而窝瓜是将小个头的地瓜种块(俗称“地瓜母子”)埋进地里,到了秋天,地瓜母子便会衍生出一窝儿地瓜蛋。而我们那天在地里大快朵颐的,就是人家生产队刚刚种下不久的地瓜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