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7日
王锦远
方言,是声音的密码,它像一把神奇的钥匙,轻轻一转,就能打开记忆的大门。当熟悉的方言在耳边响起,那个绿树掩映的小山村、那条弯弯曲曲的小石街、那口方正光滑的老水井、那些儿时的小伙伴,仿佛就在眼前。无论走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方言都是心中最柔软的牵挂,是家乡永远的印记。
“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语言和表达,即便看似是同样的语言和词汇,也有着不同的内涵或意蕴。比如牟平,虽然与海阳、福山等地相邻,方言却多有不同。
下面就举几个例子。
大爷不是那个大爷
在很多朋友的认知中,大爷是个尊称,意思是六七十岁以上的老年男子,每当见到这样的老者、长者或尊者,小字辈们一般都会以大爷相称,如:李大爷、张大爷、王大爷等。然而在牟平,准确地说是在老牟平人的心目中,大爷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爷,其本意是指大伯,也就是侄子称呼自己父亲的大哥为大爷。相应的,父亲的二哥则称为二大爷。这里的“爷”字与普通“爷”字发音相同,但在发音上处于次要从属的地位,重点强调的是“大”。也就是说,“大”字的音要适当拖长和响亮一点,而“爷”字的发音则相对短促和轻盈一点。
我父亲兄弟五个,父亲排行老小,因此我便有了四个大爷,分别是大大爷、二大爷、三大爷和四大爷。小时候,每年的大年初一,我们兄弟几个都要依次到四个大爷家里去拜年,回来后,每个人的布兜里总会装满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糖果,令那些大爷少的小伙伴眼馋不已。
大妈不是那个大妈
当下,大妈绝对是个热词,“出境率”极高,且屡屡搅动舆论场。如:广场舞大妈、炒股大妈、旅游大妈、购物大妈等,最知名的,当属北京的“朝阳大妈”。在一般人印象中,大妈是指五十岁以上至六十岁左右的中老年女性。当年龄在二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与其在街头相遇,一般皆会称其为大妈或大姨等。
可是,在老牟平人的心目中,大妈的本意是指伯母的意思,即侄子称呼大爷(大伯)的妻子为大妈,二伯的妻子为二妈,三伯的妻子为三妈,依此类推。
大妈的称呼与上面所述大爷的称呼在发音上又稍有不同。“大”字与“妈”字的地位平等,没有谁高谁低、谁长谁短之分,正常发音即可。我的四位大妈或伯母,虽然不是我的亲妈,但皆与亲妈一样可亲、可爱、可敬,在我小时候,她们都像亲妈一样给予我很多的关爱和温暖。
婆婆不是那个婆婆
前几天,在小区里散步,见两位白发苍苍,年约七旬的老太太聚在一起拉呱,其中一位体型干瘦的老太太,瘪着嘴高声大气地说道:“你说巧不巧是(发似字音)了,我婆妈和我婆婆竟然是同一天的生日。”听到这里,我一脸蒙圈,什么婆妈、婆婆的,这不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我又仔细瞅了瞅说话的那位瘦老太太,虽说长得有点老相,但从表情和神态上,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她却傻傻地分不清婆妈和婆婆呢?
几天后,我请教小区里的另外一位“老牟平”,才把藏在心中的问号给拉直了。原来在老牟平人的心目中,婆妈和婆婆不是一回事。婆妈是指丈夫的妈妈,即公公婆婆中的那个婆婆;而婆婆则指的是自己的奶奶,即爷爷奶奶中的奶奶。原来那位瘦老太太说的是自己的婆妈与自己的奶奶同一天过生日。
称呼自己的奶奶为婆婆,至今仍大有人在。尤其在牟平城以东的大窑、姜格庄、龙泉、莒格庄等乡镇,一些大人孩子至今仍亲切地这么叫着、呼着。还有一点特别有趣的是,老牟平人不读pó po(婆婆),而是念bó bo(伯伯)。如:我婆婆(伯伯)今年九十六岁啦!
兄弟不是那个兄弟
在《现代汉语大词典》中,兄是指哥哥,兄弟是指哥哥与弟弟。但在老牟平人心目中,兄和兄弟皆指弟弟,且大多时候是指弟弟。如:我兄考上大学了;我兄弟明天结婚;我兄弟出国了……诸如此类,指的皆是我弟弟,而不是指我哥哥和我的哥哥与弟弟。
20世纪80代年初,我在莱山镇党委工作,当时的党委书记李德沂有个口头禅,见了比他岁数小一点的客人、同事、村支部书记和普通群众,他满腔热情、一视同仁,一口一个老兄、老兄或兄弟、兄弟地叫着。
一句热情的老兄或兄弟,令人倍感亲切,如沐春风。
家里不是那个家里
一提家里,很多人皆会认为是“自己的家里”。如我家里有个孩子,我家里有个老母亲,我家里进水了等等。但在牟平,特别是在农村,家里专指妻子或夫人。如,丈夫向客人介绍自己的妻子时,会很自然地说道:“这是我家里。”这个“里”字的发音一般要适当长一点,且带点儿化音。这是我家里儿,意思是“这是我的妻子或我的太太”。
外头不是那个外头
知道了家里的意思,外头的意思很多人也能猜个七八。对!就是丈夫的意思。
当妻子称自己的丈夫是外头时,一般是向他人解释或说明什么,且是丈夫不在场时的用语。如:与邻里拉呱:我外头夜里头晌去烟台了。意思是我丈夫昨天上午去烟台了。当丈夫不在家,外人来找丈夫时,妻子便会脱口而出:“我外头上山了。”意思是我丈夫上山干农活去了。
与家里的称呼相同的是,在妻子称呼外头时,一般也会带有儿话音,即外头儿。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家里和外头这两个称呼分别为丈夫或妻子专用,他人不可乱用。也就是说,只有妻子才可以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外头儿,同样,也只有丈夫才可以称呼自己的妻子为家里儿。如果他人称别人的妻子为我家里儿,那麻烦可就大了,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来。
其实,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这都是小农经济的产物,反映了那时“男主外女主内”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状态。如今,只有从七十岁以上的老牟平人的口中,才能偶尔听到一句半句“家里儿”和“外头儿”,而在大多数牟平人的口中,已很难听到此类带有深深历史印记的用语。
“家里儿”“外头儿”“当家的(指丈夫)”“孩子他妈(指妻子)”“老的儿(指上了年纪的父母)”等等诸如此类的方言,已与那个产生它的时代一起渐行渐远,逐渐消亡。这既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也是语言或方言演变发展的自然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