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琴

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两旁，是沿着小路参差错落的明清民居，古语有“栖霞的粮，黄县的房”的说法，黄山馆镇后徐村的古朴而精致的民居可略见一斑。就在这样的民居中，有那么一座被小路分成南北两个小院的四合院，青砖黛瓦，磨面对缝整齐而不呆板的石砌墙基，上半部分则是略带斑驳的泥抹白墙，厚重的对开黑漆木门……与周边院落稍显不同的只有路北院落外墙壁上的两块铭牌：一块是1984年4月27日烟台市政府颁发的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徐镜心故居”，另一块是2013年10月10日山东省政府颁发的省级重点保护单位“徐镜心故居”。

北馆的正房摆放着一些徐镜心生前用过的柜、箱、书桌，以及当时的日常民俗用品，东厢房是“纪念徐镜心书画展室”，陈列有书法家以徐镜心的诗词、对联为内容创作的作品。西厢房暂未开放。南房是主展区，展示的是徐镜心一生的革命经历，以及资料、照片和遗物等。房间狭窄，进深也不大，没有高大的门楼，更没有奢华的陈设，徐镜心用过的几个大小不一的藤条箱子也破旧不堪，似乎一动就能散架似的……一点儿也不像能供得起一个留日学生的人家。

一进南馆的大门，迎面是一幅徐镜心的肖像。先生面貌清癯，鼻梁挺直，薄唇紧闭，双目炯炯有神，棱角分明的清秀面庞儒雅刚毅而英气逼人。肖像的上方是一块蓝底金字的楷书大匾“天地正气”，两侧是一副对联：革命巨子名并孙黄垂青史，北方舵手气有浩然壮山河。屋内有限的墙壁上，排满了记录徐镜心革命历程的照片，有徐镜心与早稻田大学同学的合影，有与孙中山在山东一起工作、考察的合照，还有徐镜心曾经使用过的物件、家书和文章手稿。

眼睛看着这一张张图文，耳朵听着展览馆负责人也是徐镜心的曾孙徐学航先生的介绍，徐镜心烈士短暂而壮丽的41年人生画卷在我们一行三人的面前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徐镜心“生有异禀”，5岁入私塾，20岁补廪生，却放弃了科举仕途，转学新学。这期间，先是甲午战败，后是八国联军进北京，徐镜心目睹了列强对中国资源的掠夺和对国人的欺辱践踏，更深感国人的麻木和亡国灭种的危机。1903年，30岁的徐镜心毅然负笈东渡，他要去探究我们这么大的国家为什么会败给一个蕞尔小国。他不想科技救国也不想实业救国，更不屑“医治国人的身体”以甩掉“东亚病夫”的帽子，他选择的是早稻田大学政治科，同时“于刑名、法术、兵略、地志，靡不研讨”。从一开始选学科起，他就是冲着主政一方甚至带兵打仗结识了孙中山，仅仅一个月就被孙中山委以重任——中国同盟会北方支部负责人兼山东分会主盟人。从此，徐镜心领导北方八省的民主斗争，转战国内外，进出生死间，成为一名以推翻清政府为己任的职业革命者。他大力发展同盟会员，山东的同盟会员90%都是他发展的；他鼓励思想保守的北方学子走出国门看世界，山东赴日留学人数翻了一倍；他办报纸写文章办学堂，向更多人宣传民主，反抗腐败的清政府。北方的民主革命在徐镜心的领导下，群众基础日渐深厚，他便开始组织武装斗争，先后在东北组织了三次起义，都因泄密而未成。徐镜心就再组织辽阳起义，以300人对阵上千清军……

之后，徐镜心转战山东，成立“山东各界联合会”并自任会长，首先谋取山东独立，不成，转而进行武装斗争。他“毁家纾难”，房子是没得卖了，除了家人正在居住的一正两厢，其他房子都已经捐出去办学堂了。为了烟台起义，他卖了家里五分之四的田产买枪弹。我终于明白，徐镜心故居为什么那么局促了。

烟台起义一度占领了道台衙门，随后被清廷镇压，徐镜心被冠以“匪”名搜捕。他脱身后急电告急，同盟会组织了几路军队先后到了烟台。徐镜心又联系东北战友组成了500人的队伍，与清军展开了长达半个月的拉锯战，直至清军溃逃。反扑的清军洗劫了徐镜心的家，抓捕了侄子徐宪章，之后又重炮攻城，黄城守军以500人抵3000清军，血战到“积尸填衢”。1912年2月13日袁世凯接任临时大总统的这一天，黄城陷落。

不幸的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袁世凯窃取了革命果实，一上任就将山东作为京津要害地，迅速安插亲信，并任命徐镜心为日本留学监督、济南道台。徐镜心看出了袁世凯的狼子野心，坚辞不就。袁世凯提升他的级别，任命他为甘肃都督，徐镜心还是不接受，反而召开山东同盟会支部大会，成立国民党山东支部，继续与独裁势力斗争。宋教仁上海被刺后，徐镜心在参议院首倡弹劾袁世凯，要求查办凶手；袁世凯向五国银行善后大借款，徐镜心又发文痛斥袁世凯“蹂躏民权”“祸乱中华”“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呼吁国民党人放弃幻想准备反袁。正如徐镜心所料，袁世凯宣布国民党为“乱党”，大肆捕杀国民党人。在袁世凯要将革命党人赶尽杀绝之际，徐镜心不但没有远走海外，反而直上北京深入虎穴，利用宪法起草委员会成员的身份，先后57次发言，力倡民主，反对独裁，并撰写6000多字的理论文章，一一驳斥袁世凯的谬论，指斥这样的宪法就是“强权所至即为事实，立法成虚器，世界等于禽兽”。这让袁世凯如芒刺在背，在多次利诱不成后，图穷匕见，当街行刺徐镜心，刺杀未成，便下令抓捕。

1914年3月15日，徐镜心被捕入狱，一个月之内被施以十余次酷刑，“铁丝穿骨悬梁，腋下燃烛炙烧”“针穿十指”，甚至用刀划开皮肉，倒进燃油点燃……白骨外露、肌肉炭化、体无完肤的徐镜心始终大骂袁世凯，宁死不屈。4月14日，徐镜心被杀害。袁世凯死后，徐镜心的长子徐焕章等迎遗骸回黄县老家安葬，1934年，国民党追授徐镜心为陆军上将，千佛山下辛亥革命烈士陵园高9米的烈士塔下正中央，就是徐镜心烈士的长眠之所。

一手执笔一手持枪，“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这位与宋教仁黄兴并称“南宋北徐”“南黄北徐”的革命巨子，以他的一颗赤子之心深爱着这个国家和人民，以他顶天立地的浩然之气，对抗着可以倾全国之力的清廷和袁逆，一生践行着“事到万难须放胆”，“能破天荒是丈夫”的誓言，战场上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刑场上慨然赴死血沃中华，用实际行动诠释着山东人的血性和忠诚，诠释着山东人的执着坚韧刚毅顽强，也诠释着山东人的聪明睿智和家国情怀。

面对这样的徐镜心，你怎能不心潮澎湃，怎能不热血沸腾！

带着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走出故居，才发现故居的房前屋后绿树环绕，门口的一棵老槐树尤其显眼。相传该树是建村时徐家的一世祖徐田公于明朝天启年间所植，已有约400年的树龄。20年前秋天的一个下午，一场狂风暴雨将这棵老树从脚踝处摧折，人们才发现老树已主干中空。暴风雨后，老槐树只剩下一截嵯峨峥嵘的木质外壁和苍老黝黑的半边树皮。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久后老槐树从折断处又萌发出新枝，如今的一干双枝都已粗过碗口，枝繁叶茂，隐天蔽日，在屋檐下洒落着浓郁的绿荫，把斑驳的光影画在大地上。我不由得想，这古槐树面对强暴的刚强不屈、那植根沃土的不死之魂，是不是有感于徐镜心的人格伟大，也像英雄一样有了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