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徐萌: 假如表达是真空的, 那么讴歌无意义

2024年12月20日

徐萌(资料片)

电视剧《我是刑警》已在电视台和网络两端全部收官。该剧在收视数据双高的同时,观众不吝送上“2024年剧王候选”的美誉。接受《文汇报》记者采访时,编剧徐萌说,在这场追求现实主义的创作接力中,她特别感激导演、演员、制片方、平台等,共同成就了这部作品。

“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惯着谁。”对市场、对观众、对所谓类型剧“潮流”风尚,甚至对自己的创作经验,徐萌都不愿“惯着”。这些年,业界不乏拿着受众画像、收视曲线等大数据分析去订制剧本,但徐萌觉得,编剧不该是一味追赶潮流的人,因为永远会有新的潮流在前方;编剧也不该是讨好观众或看轻观众的人,因为今天的观众比想象中更深刻、更见多识广。

“扒火车”的人

刚收到《我是刑警》总制片人郭现春邀约时,徐萌犹豫过。虽曾参与《湄公河大案》的策划,接触过相关领域,也看过崔道植等刑侦专家的事迹材料,但对他们的故事心心念念是一回事,写剧本是另一回事。她说,没有下生活得来的一手素材,创作无从落笔。不过,郭现春非常信任她。

2019年春节刚过,剧本进入策划阶段。徐萌先从“百佳刑警”的资料里获取初步认知,但远远不够。“一开始一头雾水。”她不讳言,熟练工遇到新难题。有专业壁垒,提不出问题,受访者们又纪律严明、为人低调,没人坐下来就侃侃而谈自我表扬,该保密的更是守口如瓶。怎么让这群日常发问的人敞开心扉?徐萌每天都在观察,他们怎么交流,系统如何运转,调动所有感官去感受一个特殊行业的气质。渐渐地,她开始和刑警们聊天,聊到不明白的,连夜查资料。所有东西一点点“薅”出来,拼图越攒越多。

她把跨行业采风比作“扒火车”:“时速300公里,有本事扒上去,跟着走一趟,你就会了。没本事会被甩下来,表明双方没建立信任。”第一趟“扒火车”,徐萌写了20万字大纲,干了几十年的刑警说都对,但还差点意思。这相当于编剧的时速上了100公里,但没达到300公里,那就再“扒”一趟。8个多月、两轮采风,行业的基本面貌在她心里渐渐清晰。

“今天一线刑警的风貌跟固有印象相比变化很大。”徐萌说,他们太聪明了,“是时代‘养’出来的自信和自洽。队伍里很多高学历、高知人才,学法律、生物、化学的有,中文系、艺术专业毕业的也有。”整支队伍人才升级、系统升级,这激发了编剧的创作兴奋点。“如果没有公安系统装备和算力的迭代,我想我不会去写一个艰苦卓绝、好人好事式的破案故事,因为已经有人做到过极致了。”“刑警守护人民安全,忠诚、热血、担当、无私的精神内核没变,但装备变了。”徐萌说。

“写乡愁”的人

剧本第一稿完成,徐萌花了5个月,写得酣畅淋漓又“奄奄一息”。多年编剧经验和对刑警队伍的敬意,让创作充满了热情。

创作过程有些类似思维导图,有大脉络,“讲犯罪不是为展示犯罪”,侦破大小案件背后是国家法治化、现代化的进程,以及延伸出的世情世相等;有密密麻麻的细部,“写剧本不是摊大饼”,叙事呼吸、人物成长、专业严谨、戏剧冲突等,太多取舍平衡的学问。

比如开篇“西山矿案”,第一声便引人入胜,也如同整个故事的序,引出秦川刑警路的起点,定下全剧纪实风格基调,还要讲清犯罪的残酷本质,写清刑警传统破案的方式和牺牲精神。

有了基本认知后,人物开始一笔一笔生长。

“秦川不是爽文大男主,我把他放在门轴里来回磋磨,挺‘狠’的。”徐萌用“肉体凡胎”“大海捞针”“手工作业”来形容主人公及其境遇。虽然行业里涌现过战绩彪炳的英模,但职业本身不浪漫也不传奇,它可能异乎寻常地枯燥琐碎,仰仗一步一个脚印的苦功夫。这样把剧中办案过程做扎实了,剧集开播后,各地刑警纷纷点赞。而创作者的初衷不止于此,“创作者致敬英雄队伍,更是为了把社会安宁的过程告诉大家,让观众看见这群人日拱一卒的付出”。

秦川与胡兵从“奈何抬头又见你”,到辛酸中前嫌尽释;张克寒一案战线持久,有些系统性问题暴露出来,哪里痛打哪里;清江爆炸案熬得再痛苦,秦川也不愿对基层干警放狠话,他说“我不能骂他们,因为我没机会面对面地‘疼’他们”……“不同立场、层级间的交流,观众爱看爱琢磨。”徐萌说,这就是生活世相。假如表达是真空的,那么讴歌无意义。

事实证明,观众为真创作埋单。网友在社交平台写道:“望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看着看着哭了,这是我的乡愁。”刷到评论,徐萌当时就流泪了:“乡愁连着童年、故乡、美好情怀。观众能从刑侦剧里看见乡愁,我夫复何求!”

“交真心”的人

在徐萌看来,如果非要说女编剧特殊,她更愿意将之认作一种在戏剧里倾注柔情、交出真心的本能。

西山矿案,剧中秦川询问白玲,演员马苏(饰演白玲)絮絮叨叨讲那些再也实现不了的美好生活,于和伟(饰演秦川)带着悲悯的眼神特别打动人。“演员演得太好,我在采风时真见过那种眼神。”徐萌说。对刑警群像,人们通常觉得,他们惩恶扬善、铁面无私,同时洞穿人心人性。徐萌看到的更深,“他们骨子里有执拗、不屈,灵魂高贵”。她常想起坐在崔道植这些刑侦大家跟前的感受,“哪怕什么都不说,你能感到灵魂被洗礼,自己的笔也变得朴素、坚定”。

富大龙饰演的陶维志就在如是心境下生长。“他是我誓死捍卫的角色。”徐萌形容这个人物“逆向而动”。在警察这一需要终身学习的行业里,新旧更替本身具有残酷性。“我为他落泪,哭的不是苦和累,是落差。”时代向前、体系升级,跟不上的就被留在原地。六年,陶维志翻山越岭,常常四处碰壁,偶尔灵光乍现,不疯魔不成活,总差临门一脚。当真相最终降临,他痛哭一场,怅然离去。“创作可以当‘拾荒者’,捡拾不起眼的素材,再把它们生发出来。”对于陶维志们,一桩大案就是一辈子,虽有未竟之功,但他们的悲壮身影、执着灵魂在观众心里定格了。

编剧徐萌放不下的还有叶茂生,一个猝不及防就永别的角色。“写完生子牺牲那场戏,我不愿也不忍再看。有时夜里醒来我特别难过,会想他们此刻在哪儿。”对这群保护我们的人、对警察职业,徐萌有着深深的敬重,所有这些真实的血肉,她都想与观众和盘托出。

剧里剧外,人心同频共振,徐萌觉得做编剧值得。“写剧本的出发点是对时代、对观众有话想说”——这部剧献给16万一线刑警,他们的付出,我们看在眼里。这部剧也献给观众,人的内心总有一块很干净、很热血的地方,它叫理想主义。”王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