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

小雪过后，大雪纷飞，胶东半岛正式进入严冬。季风性气候，冬季寒冷而漫长，抵御严寒，火炕成为家家户户的“避风港”“保暖室”，是乡愁最初的模样。

一

在寒冷的冬季，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在外全身冻得冰凉，只要回到家里，往热炕上一钻，那绵绵的热力，立即从尾骨涌向头顶，让你热血充盈，浑身通泰。尽管室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屋内炕面散发热量，家里温暖如春。

火炕是农民在生活风浪中小憩的港湾，又俨然是胶东民间文化传承的一叶方舟。每当想起那温暖的火炕，便有着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

记得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没有电暖气、空调、电褥子等取暖设备，冬季家家户户取暖的唯一来源就是火炕。

灶炕，承载着老百姓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的生活必需。在生存与提高生活质量方面，人类总是能发挥出创造性的智慧。

火炕的核心是炕内部的烟道。长期使用过的灶炕，炕洞子有时会被烟灰堵满，尤其赶上没风的天，点着了火后，看不见外面的烟筒冒烟，屋里的炕墙炕面灶炕门却全都往外串烟，弄得满屋子烟气弥漫。

所以，火炕要热，要保持通畅，首先要在盘上下功夫。

火炕是由炕面、炕洞、烟道及锅炕构成的。盘炕也是有技术和学问的。盘不好，灶炕不是冒烟就是不起火苗，到了冬天，炕也不热。

墼，是盘炕的主要原料。脱坯不能用黑土，也不能用沙土，要用黏性黄土，脱出的坯既结实又抗烧。

把选好的黏性黄土用筛子筛过，再把麦秸草铲断，掺和在泥土里，用水搅拌，搅匀后，开始脱墼。

麦秸草的作用类似盖楼用的钢筋。

脱墼，一般由两个人完成，相互可以默契配合。一个用铁锨运泥浆，一个蹲着脱墼。蹲着的先要把长方形的木框平放在地上，把和好的泥倒进去之后，用手一抹，将多余的泥巴取出来，用一根铁条顺着木框四周划平即可。大约两三个小时，再把平躺着的、半干半湿的墼扶立起来，通风暴晒，晒干后即可用来盘炕。

用墼盘炕，具有散热慢的特点，一宿都不凉。

二

一个村里盘炕匠不过三四人，一般都是40岁以上，他们自幼干农家活，磨练出盘炕的好手艺。

盘炕最有技术含量的是盘烟道，那是核心。设计烟道时，整个炕要从里到外弯弯曲曲地盘烟道，既要保持畅通，还要做到不倒烟。

选一个下雨天，生产队不出工的日子，把盘炕匠请到家，一家人忙前忙后地服务。乡人淳朴友善，帮忙干活不收任何工钱，连饭也不吃，大约半天时间就盘好了。

炕上用的席子是芦苇编织的和用高粱秆做的两种。每逢过年，家庭条件好的，就到集市上揭一领席子，红白相间的席子铺在炕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为喜庆的年味增添了不少节日气氛。新炕席闪烁绿莹莹的光泽，一股微甜的青庄稼味盈鼻。除夕之夜，一家人坐在热炕头上守岁迎新、吃饺子，好不惬意。

寒冬腊月，屋外刮着寒风，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特别是晚上，在昏暗柔和的煤油灯下，坐在炕上，看着母亲做针线活儿，听着她讲老故事，气氛好温馨。越到春节，炕烧得越暖和，因为春节用火多，炸面鱼、蒸馒头、熬猪头冻，火炕岂能不热。

冬夜漫长，吃罢晚饭，孩子们早早钻进被窝，叽叽喳喳地打闹，倾听坐在火炕沿上的大人们拉呱。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淘气的孩子们不停地探出小脑袋，打破砂锅问到底。有的把脚伸进墙旮旯的被子底下，焐得热乎乎的，脸蛋也红扑扑的。

老爷们儿巴嗒巴嗒抽着叶子烟，女人们则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缝补破衣烂衫。

三

我母亲热情好客，在四邻八舍有很好的人缘，冬天到我家串门的人特别多，母亲总是将火炕烧得热热的。

家里若来客人，母亲赶紧让客人把鞋脱了，把热炕头让给人家坐，一起拉家长里短。

生产队分的花生，家家户户要围在簸箕旁剥花生。大个的花生米，挑出来留给城市的亲戚，小的米子，送到油坊里换油。

到了腊月，家家户户忙过年的衣服，棉袄、棉裤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什么剪鞋样、打补丁、纳鞋底、缝被褥统统要在炕上进行。

进了三九，外面非常冷，天空飘着雪花，炕头热浪滚滚。早晨，孩子们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看着玻璃上冻出漂亮的窗花，有的像山水画，有的像动物。刚上两天学、仗着学会点知识的孩子，用指甲不停地在窗花写上“大”“小”“人”；有的淘气的男孩子写“儿”“孙”“爷”。

院里已是银装素裹，小麻雀叫个不停，扑打着羽毛在树上撒欢。吃罢早饭，孩子们从炕上跳下来，背上书包，带着美好的心情走在上学的路上……

四

热炕头还可用于生黄豆芽、丝酱豆。

丝酱豆说白了就是把黄豆煮熟后，盛在一个盆里，上面盖一个盖子，蒙在被子里。大约一周时间，豆子开始拉丝，直到发出一股酱臭味，才算结束。

母亲把丝好的酱豆与白菜根、芥菜疙瘩丝配伍，非常对味。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在炕上放一个圈盘，地瓜、饼子摆得满满当当的，就着氤氲扑鼻的酱豆，个个撑得肚儿圆。

老婆孩子热炕头。火炕是农民的加油站，火炕的暖沁入骨髓。收工后，只要回家坐在暖暖的炕上，和妻子孩子围在—起，吃着晚饭，—天的疲劳就—扫而光。

火炕是农民的休闲室。正月里，人们坐在炕上，磕着炒好的花生、瓜子，品着香茶，—起打牌聊天，惬意极了。

如今，火炕已被地暖、空调、电褥子、土暖气所替代，尽管隆冬时节，室内温度也很暖和。但是，不知咋的，当年农村的热炕头给我的记忆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