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滔 撰文/供图

秋风凉了，天气冷了，蚊蝇散尽，太阳聚焦，正是渔家晒秋的黄金季，野地里的酸枣野果、菜园子里的地瓜萝卜，都进入了加工晾晒环节。长岛渔家晒的东西比邻近的“陆地县”多了很多，大鱼小鱼、青虾红虾、鱼子蟹黄，随着捕捞的潮汛，琳琅满目，闪亮登场。

一

今年的秋天与往年相比，天空更蓝，大海更美，海里的鱼虾更多，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旅游度假，品尝美食。可爱的“吃货”们更是不一般，三拐两转直抓重点，追着浓郁的海鲜味道来到海边。海风悠悠地吹拂，像个顽皮的孩子，嬉戏着岸滩，骚扰着岩礁，灿烂的阳光倾洒而下，将金色的光辉均匀地铺在沙滩上，为这片广袤的天地铺上了一层华丽的金毯。

平整结实的码头，成了百姓渔家的临时加工厂，老奶奶坐在小马扎上分拣着小杂鱼，老爷爷提着一个小水桶准备去打海水，隔着不远，正在用水泵清洗鲅鱼的小伙子见了，忙说：“二大爷你别费劲了，我给你滋一滋！”一边说，一边扯了扯手里的水管子，往老奶奶那边靠了靠，说了声：“二大娘往后闪一闪，别澎身上……”

老奶奶提溜起马扎子，往边上退了几步，眉开眼笑地向旁边的小伙子妈妈夸奖道：“你家的小唐真是个好孩子……”小唐妈妈脸上乐开了花，一边和儿媳妇把腌制的一卤鲜鲅鱼往鱼箱子里面装，一边咧着嘴笑道：“水泵快得很。”说话间，老爷爷掂量起小唐妈妈刚刚装箱的几条带盐的鲅鱼，看了看成色，夸奖说：“手艺不错，火候正好，昨天腌的吧？”没等小唐回答，一大群游客围了过来，一个个探着脑袋好奇地看了又看，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个拍段小视频发个朋友圈，长岛渔家晒秋的现场，瞬间传遍祖国大地。

二

老爷爷告诉喜欢刨根问底的游客，早前，渔家的屋檐下是最好的晾晒场地，勤快的人家，早在刚刚上秋，就割回家几大捆顺把溜直的荆棘条，在粗的一头用线绳绑结实，一根一根挂在背风向阳的屋檐下面，借助尖尖的长刺，把要晾晒的东西疏密相间地挂满石墙最佳位置。以堂屋门为界，西门旁是岛上特产的地瓜干、萝卜干、柿子饼，东门旁是海里的“鲜气”小鱼干、大虾干、干海兔、鲅鱼子、蟹子黄，密密麻麻，琳琅满目。

荆棘上的锐利尖刺，让偷吃的各路“大侠”望而却步，老鼠上不去，馋猫够不着，雨天不怕淋，晚上不用收，从早晨到傍晚，都享受着十足的阳光。正面太阳热晒，背面石墙炙烤，晴好的天气，一个日头去湿气，两个日头干透顶，存放到家里干燥通风的地方，一个冬天想吃什么，就抓一把出来，泡吧泡吧下了锅，方便得很。

不过话说回来，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挡君子不挡小人”，挡得住猫和老鼠，却挡不住两条腿的“大馋猫”，那些拿起来就可以吃的熟地瓜干、大虾干、小干鱼、干海兔，都是孩子们的上好零食，挂在墙上晒了没几天，明显地去了一小半。储藏的东西减量了，但大人孩子却壮实了不少，没等到了冬天，一个个都长了膘，乐得长辈眉开眼笑。五七六天的工夫，第一轮的地鲜与海鲜晒到最合适便下了架，然后新的一轮好吃的又挂满荆棘条。

这些年，渔家的住房条件都改善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带电梯的高楼，没有晾晒鱼虾的院落和屋檐，南向的阳台就成为住家过日子晒秋的首选之地。有专用的防蝇笼，有旧物利用的纱窗，还有就地取材的玻璃屋面，简直就像电影《地道战》，各村都有各村的高招，比老辈子的方法更干净卫生，温度更适合，晾晒的鱼虾成色更好看，口感超级棒，连牙口不好的老爷爷老奶奶都喜欢得不得了，天天都能吃上小时候的好味道。

第二天，老爷爷和老奶奶早早来到码头，继续晒那些半干不湿的小鱼，看见小唐一家三口又拉来十几箱刚刚上岸的中鲅鱼，惊奇地问道：“你们家弄这么多的鱼，是送人还是卖呀？”正在切割鲅鱼的小唐媳妇小冷告诉老爷爷：“二大爷呀，这几天手机上订货的太多了，赶着天气好，多加工一些，别不够卖的。”小冷和婆婆俩人，手里的鱼刀上下翻飞，剖鱼去内脏，小唐专门负责清洗、装箱、撒盐，干得十分麻利。

三

在没有电冰箱和保鲜柜的年代，干晒和腌制海货，是长岛渔家千百年来的主要加工和存储方法。每到秋天渔汛季节，岛岛村村天天都是忙着晒秋的人们。长岛人加工鱼虾，不管是自己家小打小闹弄点吃的，还是大批量对外销售，第一道工序必须在海边用海水清洗，全程不能见淡水，不然的话会改变那独有的品质和味道。在长岛，不少码头和港湾都有像小唐这样加工鱼虾的人，渔家自己晾晒一卤鲜鲅鱼干，采用当地新鲜鲅鱼天然海盐腌制，自然晾晒风干，轻轻一蒸，一道海鲜美味就出现在餐桌上了。由于盐度适中，一卤鲜鲅鱼干老少皆宜，是一年四季饭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

小咸鱼和一卤鲜鲅鱼，放在蒸馒头、烀饼子的大锅里蒸熟了，饼子就咸鱼，吃起来相当有滋味；辫子鱼米是手擀面、疙瘩汤、发面包子等渔家美食的最好荤腥；鲜溜溜的鹰爪虾海米拌凉菜、包馄饨、包饺子口味绝好，保准吃得“地了场光”；干海兔发泡一下拌凉菜、包包子，都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渔家美食；鲅鱼子晒干了能存放好几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拿出来切片炒韭菜，营养又下饭，是难得的滋补绿色食品；廷巴（河豚鱼的别名）鱼干既能拌凉菜，又能打鱼冻，都是招待亲戚朋友的“硬菜”，也是平时“来二两”的酒肴；红郁郁的蟹子黄，鲜度高、口感好，孩子喜欢当零食，大人喜欢当酒肴，当仁不让成为最受欢迎的美食……

晒足了秋货好过冬。正经过日子的渔家，除了“扯长补短”今天来点荤腥，明天做点海货，还有一些是要留到过年过节重要场面才拿出来分享。比如晒干的大对虾，带头不去皮熬大白菜，地鲜配海鲜，鲜溜溜的回味无穷。去头去皮的大虾仁，轻轻发泡一下，要么凉拌白菜心，鲜香加上甜酸，绝对喝酒好伴侣；要么爆炒海杂拌，压过海参和干贝，都是家人团聚、宴请亲友的“压轴好菜”。晒干的“老板鱼”，即可炖豆腐，又能焖粉条，还有长岛渔家“独门秘籍”炸“老板鱼”，都是真真正正的渔家做法，地地道道过年的正宗大菜。能被选进晒秋的鱼虾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绝对的“多面手”，一种东西，做一个菜勉强及格，做两个菜算是意思意思，能做三个菜要重点“发掘”，要是花样翻新做出四个五个菜，肯定是晒秋的重中之重。

过去在生产队年代，小鱼干不仅是长岛百姓人家的家常便饭，而且运到胶东的“大陆县”，也是十分高贵的好东西。有句顺口溜说得好，“臭鱼烂虾，运到某家，某家不要，还有某县某校”。实话说，在那个交通不便物流不畅的年代，不仅这些鱼干和腌鱼成了老山里的抢手货，连腌鱼落下来的盐，鱼池子里的鱼汤，都是论斤论桶地卖，妥妥的纯天然味精。如果谁能从长岛捎一瓶又鲜又香的“虾油”，更是能让全家人吃上好些日子。

小时候，到了风雪冒烟的冬天，哪个孩子的兜里都会揣上两把干海兔和鲅鱼干，往教室的火炉子上一烤，赛过“陆地县”的地瓜干，强过带壳的大花生。一个冬天的营养储存，到了来年春天“噌噌”蹿了半捺多高的个头，稀罕得七舅姥爷见了面想再拔个“萝卜头”，连连感叹道：“孩子长个儿啦！”

俗话说，一潮水一潮鱼，从秋半天开海到眼下这个时节，码头上天天都堆满了五花八门的鱼虾，鲅鱼、刀鱼、鲳鱼、偏口、海兔、大虾、鹰爪虾、辫子鱼、沙丁鱼、大头宝、小黄肚，都是长岛渔家百姓最喜欢的海鲜，也是最适合晾晒、最适合储存的好东西，你东家看看，西家瞧瞧，不光是老爷爷老奶奶和小唐他们家，几乎所有勤快的海岛人家，都手脚不得闲地享受着晒秋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