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

一

我是一只鹰

在雪域高原自由地翱翔

我的祈祷在圣湖里

我的梦想在雪莲里

——歌曲《心在高原》

这个夏天，胶东地区雨水充沛。有一个多月时间，大雨不断，小雨连绵，天天闹腾，让人心烦。

入伏那天，老天睁眼，心情随之放晴。朋友相邀喝茶聊天，谈兴正浓时，手机骤响，屏幕显示电话来自拉萨。

我第一个反应是：十有八九是推销之类的骚扰电话。厌烦之情陡生。因为我压根没有西藏方面的业务。

近年来，手机这种现代化通信工具于我而言，可谓爱恨交加——爱的是，随时随地享受便捷服务；恨的是，手机之扰，无孔不入，饱受其烦，苦不堪言。这些电话，接吧，除了广告还是广告，没完没了；不接吧，又怕挂一漏万，耽误了真正的业务。

无奈，还是摁下了绿色键。

话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老师，好久不见。”

原来，是文友安然。

“在西藏？”我问。

“是啊！我们有半年多没联系了。”她答。

“还好吗？”

“还好！”

我和安然相识于两年前。彼时，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加入省作家协会。从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屈指算来，涂鸦文字也有三十几个年头，在报刊上也发表了一些不上台面的“豆腐块”，得过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奖。或许是骨子里的小清高，一直信奉只要好好码字，用实力说话，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因而婉拒了朋友多次的入会相邀，一直流离于组织之外，我行我素当一个自由撰稿人。

萌生入会的念头，是近两年的事。看到许多文朋诗友都找到了停靠的码头，自己一直树叶般飘着。加之，没有会员头衔加持，许多采风活动参加不了，孤独感和失落感倍增。我终于放下清高，向世俗低了头。

按照省作协入会要求，申请省作协会员的前提是必须有市级会员资格。当时市作协负责经办此事的是安然，于是，加了微信，就有了以后的网上交流。

虽然素昧平生，但我们的交流很投机。我能感觉到，她是个率真、清澈的人。

随着时间推移，交往加深，我对安然从陌生到熟悉。安然是个“70后”，也是位军嫂。她主要从事报告文学写作，文字散见于《北京文学》《前卫文学》《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等杂志，累计发表文章三百余篇。我知道，她为了再现上世纪80年代胶东首批进藏官兵的风采，自费两次赴藏，爬雪山、蹚冰河、进营房、到哨卡，重走老兵当年路。她用八年时间，采访了四百多名老兵。我还知道，安然也有过一段埋头写作，游离于组织之外的经历。

偶有闲聊，我会梳理一下我们的交往。若给我们的交流定位的话，属于那种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聊起来坦诚真实，没有曲意逢迎，没有拔高捧杀的状态。

2022年底，我接到安然发来一则消息。她说自己正辗转于西藏军区、作协、出版社之间，忙着书的出版事宜。

2023年12月28日，我终于在媒体上看到她的书出版发行的消息。我当即向她表达了祝贺。

安然还告诉我，她的书入列西藏自治区2023年度文艺创作扶持项目，她本人获得全国优秀作家奖。

八年磨一剑，终于修成正果。我为她高兴。

二

今天的电话跟往常一样，没有客套，直奔主题。安然说：“上次接到你的信息，只说了一句话。主要原因是这次女儿也陪同进藏，她高原反应严重，病倒了，住进了西藏军区总医院。那些日子我除了跑医院，还要忙写作，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有时还要见缝插针，参加拉萨作协组织的一些文学活动。今天有点空闲，和你聊上两句。”

听得出，安然的话里有一丝歉意。

我问：“书既然出了，心愿达成，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她答：“正在着手进行第二本书的前期准备工作。”

安然告诉我，最近还写了一些东西，部分篇目已被几家文学杂志看中，不日就要推出。

挂断电话后，她把她的朋友圈内容发了过来（她的朋友圈设置为仅自己家人可看，只为记录生活）。我看到她女儿的病历和医院照片，心里暗道，安然，你何必这样呢，我又不是不相信你的话。

接着，她又发过来几组朋友圈内容。这些零碎的时光断片，足以串联起她写书期间的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

“2021年11月8日22：26。拉萨异地他乡，为了省钱，一个人在高原，靠双腿走路找房子，一个人像蚂蚁一样一点点搬家，一个人一天吃不上一顿饭……”

“2021年11月25日01：09。办公室形同虚设，玻璃门被代曲男朋友撞碎了，白天在电脑前坐久了，脚生疼。六点半开饭后，半个小时吃饭。七点开始包货，先是包羊皮，四十五张。然后是护膝、防水袋包，五百个货。包完又去支援操作部。回头包牛角梳、藏红花、牙膏……”配图是夜色阑珊下的拉萨街头和操作间工人们忙碌的身影。

“2021年11月26日01：23。今天白天在电脑前接最多的电话是林芝，解释关于中通无法派送的事。手指都不敢碰电脑了，但还是在线回复五十人。西藏的还好，了解也就能处理。最怕陌生地域不知道如何解释。今晚上包羊皮、藏红花，糊了二百个盒子，下班比昨晚早了一个点，但是也是路无行人。灯光看一四川牌照一大挂车上，司机在等货……看看这里每个人都紧张忙碌，真是感受生活不易。”这些文字下面，配发了六张照片。照片上她的手指裂着口子，淌着鲜血，背景是白色电脑键盘。

“2022年11月29日10：08。因为爱和敬畏，才像辛勤的园丁。执着近乎倔强地认定一个目标，耳边传来数种声音，你打算就做这一件事？你选得太敏感，这路错了，放弃吧。你咋这么久还没完成，是不是没这能力？你……我装聋作哑，只要有反对声音，就闭目塞耳，用了近乎八年，不亚于一场抗战，很难很苦也很累，但从未止步，从未认怂。一分汗水一朵花开，一分努力一分收获，相信等待，未来可期。”配图里三朵鲜艳的花朵，蓬勃，怒放，给人以向上的力量。

“2023年12月27日20：46。八年，青丝成华发。八年，像一名风雨无阻的士兵，默默在文字中跋涉……采访，修改，深入体验，在凉薄的世界里，内心依旧繁花似锦。从海边到高原，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最终修成正果。在缺氧但不缺信仰的环境下完成此书。军中岁月如歌，山海辽阔有爱，是我对灵魂高地一一西藏永远的仰望和热爱。”

三

读安然的朋友圈，我心中五味杂陈。她骨子里的执着和坚强让我肃然起敬。她曾解释为什么把朋友圈设置为仅家人可见，原因是“我不喜欢卖可怜”。这短短的七个字似有千斤重！这七个字背后的磨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曾有人风轻云淡地说：“磨难是一种财富。”我想，没有人愿意要这种财富，承受这份磨难。具体到安然身上，知非之年的她本可以选择一种安逸的生活状态。大可不必形单影只勇闯天涯，挑战生命极限。她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去完成一本书是否值得？或者说，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完成这一浩大工程？

在她的书后记里，我找到了答案——

“写此书前我遭遇一场不幸。数日一直沉默的父亲为此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他说‘人生没有一帆风顺，一个没有经历苦难的作家，写不出厚重的作品。作家只有遭遇磨难后，写出的作品才会更厚重，也更有穿透力’。我懂父亲的心思，他想让我生活充实，更想让我重新振作。因为热爱，因为刻骨铭心，我对西藏，对部队和军人，感情始终如一。”

茫茫人海，写作路上，庆幸与安然相遇。我感谢并感恩安然给予我的这份弥足珍贵的信任。

我知道，以安然的性情，她不会同意我把她的人生故事写下来。今天，思忖再三，我还是固执地违背了她的意愿。

写下上面的文字，如释重负。点上一支烟，伫立窗前，望着雨水洗涤后的缤纷世界，我默默祝福安然在追梦的路上勇攀高峰，写出更多不负时代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