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超

大约十几年前吧，龙口东海滨海路刚刚建成。一个初夏的清晨，我沿着滨海路骑行健身。头天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特别清新，一边是微风带来的海的气息，一边是大片黑松林浓郁的松脂味道。在一片林缘空地上，有一个自然形成的水洼，水洼边上有几棵黑松，枝丫上十几二十只花里胡哨的大鸟，个头差不多有鸽子那么大，浑身的羽毛花花的，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它们头上有一个大大的羽冠，像折扇一样可以打开收起。

这是我从没见过的一种鸟。看样子有点像啄木鸟，但啄木鸟绝不会有这样大的羽冠，因为在枝干间作业，这样的羽冠实在太不方便了。它的嘴也太纤细了，还带着弯儿，要是啄木的话，必须是强直尖锐的喙才能将力量汇聚一点。而且啄木鸟是很害羞的鸟，经常是空林不见鸟，只闻啄木声，我在海边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远远瞧见过几回。那群鸟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一起振翅飞走了，飞得不快，载浮载沉的，在清晨的阳光下，羽毛更是显得五彩斑斓。这个画面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后来遇到一个喜欢拍鸟的朋友，他说这是戴胜。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问他何以名戴胜，他却语焉不详。

前段时间查找关于“人七日”的资料，却意外发现戴胜得名的原因。

人日节俗大约形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北史·魏收传》载：“魏帝（孝静帝）宴百僚，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对曰：‘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这说明随着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人日节俗在北方已经式微，北魏的很多人已不知其源起了。时至今日，南方不少地方仍保留“人七日”吃“七菜羹”的习俗，但北方则无此节令饮食。

在宋元之前，“人日”节俗是比较盛行的。比较有“人七日”特色的是剪彩戴胜，即到了“人日”，或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这称为“人胜”。此外，人们还剪出各种花鸟动物，称为“华胜”“花胜”或“彩胜”。《山海经·西山经》：“西王母其状如人，虎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郭璞注：“胜，玉胜也。”“戴”指顶在头上，“胜”为古代妇女盛妆的一种首饰。人们用贵妇的打扮来描绘西王母，反过来又模仿西王母人日戴胜。在神话传说中，西王母是女仙之首，既是主宰阴气、修仙、生育万物的创世女神，又是掌管不死药、罚恶、预警灾厉的长生女神，因而人日戴胜有祈生育、求长寿、辟恶之意。

戴胜最具辨识度的是它的发型，头羽冠形突出，形如胜状，载之于头，故名戴胜。其羽冠是由数十根带有黑白色边缘的棕栗色羽毛构成，飞行时为了减少空气阻力会收起，但在降落的一刹那，又会如羽扇般打开，故又称“花蒲扇”。

由于戴胜的外形好似头顶僧帽、身披僧衣的出家人，故又名“山和尚”。贾岛《题戴胜》：“星点花冠道士衣，紫阳宫女化身飞。能传世上春消息，若到蓬山莫放归。”贾岛把它看成女道士，“紫阳宫女”即紫姑，善卜占之事。历史上曾有一段时期以紫姑兼为蚕神，戴胜常在茅厕粪堆旁活动，寻找虫子，人们便认为它是紫阳宫女化身，这让戴胜与蚕桑也有了关联。布谷鸟鸣叫催耕的时候，戴胜鸟也在桑树上出现了。其实戴胜的生活习性与桑无涉，皆因其鸣时可为农候故耳，再加上与蚕神紫姑的“裙带关系”，故此人们又称戴胜为“织鸟”。

戴胜除了羽冠为棕栗色，颈和胸等亦同色而较淡，下背和肩羽色黑褐而杂有棕、白色斑。尾羽黑色，中部亦具白斑，其羽色与鹧鸪有点像。戴胜的尾部有尾脂腺，繁殖季节会从尾脂腺中分泌一种棕黑色油状液体，其臭无比，沾到手上后，不管怎么洗，臭味都会保持好多天。这是戴胜用来保护自己和幼鸟的“化学武器”，所以人们又称它为“臭鸪鸪”。

戴胜飞行时姿态优雅，宽大的双翅舒缓地扇动，身体一起一伏，忽高忽低，如波浪般前行。鸣叫时羽冠耸起，旋又伏下，羽冠一起一伏地开合，很是特别。鸣叫起来声如“呼—咕—咕”，音调由高而低，节奏很快，故又称“呼哱哱”。

戴胜不善做巢，常在天然树洞、岩缝或墙窟窿里做窝，有时也在啄木鸟凿空的蛀树孔里营巢产卵，故有时会被人误认为是啄木鸟。它的嘴细长并向下弯曲，像一根细长的探针，特别适合从软泥地中寻找、挖掘昆虫，所以戴胜喜林缘空地、水边等开阔潮湿地面，主要食物是蚯蚓、蛴螬、金针虫、蝼蛄等昆虫，于林业、农业都极为有益。

在树影斑驳的地面，戴胜身上棕色的体羽及黑白相间的横纹与土地和树影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像穿了一件“隐身衣”，这也是它长成“花拉豹儿”的原因。

自汉以降，人们将“胜”作为各种装饰图案，此皆源自西王母“蓬发戴胜”。这里不仅有美的追求，更有明显的符咒厌胜功能，是神秘巫术在生活中的遗存。“胜”不仅可避邪，还可寓以祝福之意，如“华胜”寓貌美如花意，“人胜”有祈子和保佑平安之意，“方胜”隐喻同心交好，吉祥连绵。我们读书时，与远方友人交流沟通主要还是靠信件。写完信后，先把信纸折成长条，然后不断四十五度折叠，即可成方胜形。这是“同心方胜儿”的简化版。据说给异性友人写信这样折是可以的，但是写给长辈的信，这样折就有点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