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铁马”

2024年11月08日

孙为刚

仅以此文献给第25个记者节。

——题记

“老铁马”是报社一位同事的绰号,他的真名叫迟世武。因为写过一篇优秀的人物通讯——《老铁马》(他给主人公起的绰号),后来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他的一本通讯集时,书名也叫《老铁马》,而他身上也有一种老铁马不知疲倦又坚韧不拔的精神,报社的同事们便把“老铁马”这个绰号用在了他的身上。

正如时任烟台日报社副总编辑孙佑天在《老铁马》的序言中所写:“在确定书名的时候,作者执意命名为《老铁马》,这不仅因为他喜爱《老铁马》那篇通讯,更主要是,他也立志做新闻战线上的一匹老铁马,不停地奋进、拼搏!值此《老铁马》即将出版的时刻,我真诚地祝愿作者老当益壮,真正成为新闻战线上的一匹老铁马,快马加鞭,日行千里!”

在报社,与他年纪相仿的人,都当面称他为“老铁马”。作为晚辈,我们当面叫他迟主任,背后也称他“老铁马”。

老铁马祖籍莱阳,敦敦实实的中等个头,总是挺得笔直的腰板,棱角分明的方脸盘儿透着坚毅和乐观。因为他是个资深烟民,常年烟不离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留着抽烟人特有的印迹,牙齿的缝隙间也被熏得黑黢黢的。老铁马为人耿直,性格豪爽,“沁儿”“沁儿”之类的莱阳口头语会时不时地从他口中溜出来。

我和老铁马都是在1983年前后调进报社工作的。因为1984年《烟台日报》要从四开报(俗称小报)改为对开报(俗称大报),用稿量翻了一番,报社原有人手不够,需要从各地调进人员。那时还没有招聘这一说,都是组织部门考察调入。

老铁马的人生经历颇具传奇色彩。1951年,16岁的他进青岛发电厂做了一名轮机工。两年后的4月13日,《中国青年报》《大众日报》同日在一版中间位置刊发了一篇700字的署名文章《我热爱汽轮发电机》,作者迟世武。一个只上过小学三年级的青年工人,在颇具影响的国家级报纸和省委机关报的第一版刊发署名文章,这件事儿在青岛市乃至山东省电力系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是老铁马的处女作,也由此奠定了他写作之路的基石。

作为非专业作者,他写通讯,写剧本,写小说,忙得不亦乐乎。他创作的《丰收曲》《春光曲》《牧羊曲》等20余台话剧先后在青岛、烟台、淄博、陕西等地演出,他创作的新故事《老铁人》和短篇小说《挂马掌》等先后登上过《山东文艺》《山东文学》等省级文学刊物的头题。

20世纪60年代中期,因为其妻子所学专业与国防尖端领域有关,一纸调令,他的妻子被调往大西北从事保密工作。那个年代,调令即军令,老铁马作为家属也奉命随行。从此,工作性质、地点均为保密,通讯也只能是带编号的邮箱,夫妻二人隐姓埋名,在大西北一待就是8年。直到70年代初,全家才重回山东电力系统。

青岛、烟台、大西北、泰安、淄博,岁月蹉跎,兜兜转转,凭着对故乡的眷恋和对写作的热爱,49岁那年,年近“知天命”的老铁马离开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电力行业和生活多年的第二故乡,举家回到了家乡,到报社从事新闻工作。在外人看来,这个年纪有些晚,但是,老铁马以“不用扬鞭自奋蹄”的精神,立即投入到他深深热爱的新闻工作。

老铁马调进报社后,先是担任总编办副主任兼三版主编。1987年,报社创办独立发行的《星期天刊》,意在探索党报走向市场的新途径,老铁马被委以重任,担任主编。他不辱使命,把这份独立发行的周刊办得红红火火。

后来,他又担任群工部主任。无论在哪个部门,老铁马都没有放下手中的笔。按说,担任主编和主任之职,不用经常下乡,更不用经常动笔写稿子,可老铁马不,他对写作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好像不下乡采访,浑身就不得劲儿。老铁马酒量不大,烟瘾不小,一杯酒、一包烟,一篇几千字的通讯常常一夜之间就能搞定。

因为语言功底扎实,老铁马的通讯魅力十足,有些段落让人过目难忘。在人物通讯《老铁马》中,老铁马这样写道:“在繁忙的工地上,他头戴黄色的安全帽,像战场上的将军,雄赳赳地巡视前沿阵地。我问他:‘听说你们要年底发电,有把握吗?’他抓起我的手,握得我龇牙咧嘴,然后说:‘没问题!’”

寥寥数语,生动形象。即使今天读来,我依然为他精彩的描述赞叹不已。

1987年后的三四年间,是老铁马写作的高峰期。仅1987年至1988年,约一年多时间,他就写了40余篇通讯,约十五六万字,平均每个月1万多字。即使是专职记者,这个工作量也算得上高产了。1988年11月,老铁马一口气在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通讯集《老铁马》,一本是童话诗集《嫁妆》,这在当年的报社引起不小的轰动。1989年12月,他与人合著的报告文学集《长岛弄潮儿》又出版了。两年三本书,这个速度和工作量,在当时的烟台日报社,无出其右。

在做记者、写通讯的同时,他还积极从事文学创作,颇有佳绩。1987年,迟世武的短篇小说《挂马掌》又登上了第10期《山东文学》的头题。一个业余作者,在省级文学刊物头题位置刊发作品,这在当时的烟台乃至山东文学界引起轰动,也引起了评论界的关注。文学评论家任孚先写道:“迟世武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近读他发表在《山东文学》上的短篇小说《挂马掌》,认为这是一篇有特色的作品,作者和我们的时代贴得很近,与人民的感情息息相通,反映了农村变革中的生活场景,抒发了群众的喜、怒、哀、乐之情……”

刚进报社时,我与老铁马不在一个部门,接触并不多。1985年,为解决新调进人员的住房困难,报社领导将原编辑部3楼腾出来的几间办公室,改做临时宿舍,安排5户编辑记者的家属搬了进去,我与老铁马从此成了邻居,也认识了老铁马的“另一半”。

老铁马的爱人姓郑,青岛人,大高个儿、白净脸儿,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后来我得知,郑工出身于青岛名门望族,自己又是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参加过大西北尖端国防科研工作,调到烟台后在一家企业做工程师。单从这些条件看,两人似乎有些距离,我们私下曾调侃老铁马:“你是怎么把郑工骗到手的?”老铁马嘿嘿一笑,拍拍胸脯,一本正经地说:“沁儿,不是吹的,除了个头矮点儿,咱年轻的时候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熟悉老铁马底细的人都知道此言不谬。只上过三年小学,20岁在全国性报纸和省委机关报头版发表过署名文章,之后成为青岛乃至全省电业系统知名的笔杆子,文学作品几次登上过省级文学刊物头题,创作的剧本多次登上戏剧大舞台……老铁马说这话算底气十足。

我们5户的“新家”在编辑部的老楼,单面楼,南面是房间,北面是楼道。东西两头是套间,有30余平方米,安排两户子女多的家庭;中间3个单间,每间十几平方米,我们3户独生子女家庭居住,楼道则成了各家各户的厨房。

居家过日子,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到下班,楼道里便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一户做饭,全楼闻香。这5户人家中,老铁马家人口最多,4个儿子加他们两口子,还有他70多岁的老娘时不时地来住上一段时间,满员时7口人。虽然老大、老二在外地不常回来,常住的也是五口之家。他家的餐桌上,每到饭点儿,几条壮汉齐刷刷地一坐,那阵容颇为壮观。

郑工所在企业离市里较远,午饭在厂里吃,操持午饭的事儿多由老铁马负责。中午下班后,楼梯上经常响起老铁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块猪头肉,在菜板上三下五除二地一剁,再拍上根黄瓜,就是一盘菜。端上餐桌,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碗净盘光。

20世纪90年代中期,老铁马退休了。再后来,听说他得了重症,心中不免挂念。一次,在一个公交站点候车,我与老铁马不期而遇。他还是那样面带笑容,精神矍铄。多日不见,分外亲切,我侧面问起他与病情有关的话题:“还敢抽烟吗?”他有些沮丧地说道:“不敢抽了,实在忍不住,偷着抽一支。”我又从侧面问起许多人忌讳的病情,没想到他似乎并不太在乎,大大咧咧地告诉我:“没事,已经做了伽马刀(一种手术)了,效果不错,老刚(他经常这样称呼我),信不信?你试试?”说着,他将右手握成拳头,用力顶住我的拳头,边顶边说:“怎么样?有劲儿吧?有劲儿吧?”我的拳头被他顶得生疼,连说“有劲儿!有劲!”

他的手的确很有劲儿,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他的乐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一会儿,公交车来了,我和老铁马挥手告别,没想到这一别竟成永诀。

2001年8月的一天,噩耗传来:迟世武主任因病去世。我一时有些愕然,那个风风火火、不知疲倦的老铁马,终于停下了他奔腾不息的脚步。

当时,我因为在单位运动会上的一场意外,踝骨骨折,正在家中疗伤。得知噩耗,虽然行动不便,我还是决定送老铁马最后一程。我是拄着拐杖参加老铁马的告别仪式的,看着躺在玻璃棺中的老铁马,想起了他在世时的件件往事,禁不住热泪盈眶。

转眼间,老铁马离开我们已经20余年了,但他留下的作品还在,老铁马的精神还在。在新中国第25个记者节来临之际,我写下这篇文章,深切缅怀这位基层新闻战线上的老铁马,也向辛勤工作在新闻战线上的记者们致以节日的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