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7日
潘云强
20世纪50年代,农村的重活都由牛马驴骡等承担。
先说驴。驴能充当脚力,彼时农村牲畜的地位与现在的机动车相似。如果人外出,骑驴是首选。在田野里,通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头小毛驴驮着一位老年妇女或新娶来的媳妇,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行走。驴蹄子走的是交叉步,也就是之字步,与模特步差不多,故驴走的是一条直线,这就省去了牵驴汉子的担心,他们甚至可以不用牵缰绳,任由驴自己走。有时,旁边还跟着一头踢脚撒欢、憨态可掬的小驴子。
那时,农民吃的粮食需要自己磨,在俺村,几乎家家都有磨坊。农村盖的磨坊都很小,一般都在10平方米以内,在狭小的房间里放一盘石磨,只能使唤体型小巧的驴。推磨时,为防驴在磨道转圈引起眩晕或偷吃粮食,往往给驴戴上“驴捂眼”。
另外,人们也常用小毛驴来运粪、驮粮食等。驴聪明,记道。只要是“一条鞭”的活儿,领一趟,它就记住了。第二次,东西装好后,往驴腚上一拍,小毛驴就乖乖地自个儿颠了起来。到了地方,待把东西卸下后,甚至不用往驴腚上拍,驴又撅撅地往回走,无须人来回跟。
驴也可以用来打场。所谓打场,就是为庄稼脱粒。麦子是连麦秸一起收到场上来的。大日头下,驴拉着石磙子,驴缰绳则由场地中间站着的那个头戴草帽、光着膀子的老把式牵着,驴围着他,像陀螺般不停地转圈,反复对麦穗进行碾压。老把式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驴屎瓢,眼时不时瞅一下驴屁股,只要发现有屙屎的苗头,就立刻将驴屎瓢递到驴屁股上。
驴胆小,老实肯干,个性乖巧,有十八般武艺,深得人们喜爱,由此也衍生了许多与驴有关的歇后语:如“耳朵眼塞了驴毛——装聋”“驴唇不对马嘴——胡咧咧”“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好歹”“驴屎蛋子——表面光”等。“属顺毛驴的——不能戗着来”,形容凡事要商量着办,不能一味强压,这些句子内涵丰富,富有哲理,常被百姓当成为人处事的金句来引用。而“驴脾气”“卸磨杀驴”等常用词语,也能看出驴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
牛,吃苦耐劳,在役畜中劲儿最大。人们常说牛有股蛮力,此话是对牛最精准的表达。如耕地、耙地等重活,用的往往都是牛。对比人力或其他牲畜,牛最出活儿,一天可耕二三亩地。另外,牛的专注力强,只要牛轭套上,牛便埋头苦干起来,不喊停,它会一直干下去,绝对称得上是心无旁骛。长年累月地耕地,使牛具备丰富的经验,到了地头,牛几乎不用人吆喝,依靠本能便能自动调头,遇到不同土质,牛还能恰到好处地运用体力。这些,正是人喜欢用牛犁地的原因。
另外,运输也是牛的任务。“老牛拉破车”,意指牛干活慢腾,不如其他牲畜快、灵活,这是事实。但是遇到拉石头、运沙土等硬活儿,牛的优势就显露无遗。雨过天晴后,地变得很暄腾,其他牲畜拉车,很多会陷在泥地里,动弹不得。而牛陷进去的遭数却很少,究其原因,要归功于它们一身的牛劲儿。高粱谷子脱粒、苞米及地瓜干碎渣,要用碾磙子。碾磙子又大又沉,别的牲畜拉久了会吃力,浑身冒汗,而牛拉碾子刚刚好。另外,晒粮、打粮要用场院,而打场院地平时,拉好几百斤的石磙子,在上面一遍遍碾压的,也多半是牛。
与牛有关的歇后语,比较常用的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牛不喝水——强按头”。还有一些写牛的诗句,例如“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由牛衍生与异化的有关词条也不少,如形容人脾气大,往往用牛脾气;牛劲则代表劲大;牛人指人某些方面有特殊能力;牛市则表示股市呈长期上涨的趋势。牛,成为当下形容一切厉害东西最顶级的代名词。
马,相对其他役畜,价格要更高。尽管马什么农活都能干,但人们还是拿它金贵一些。俺村以前只有五六匹马,它们只负责拉村里那两辆马车。
我在部队服役时,连队有用于通信的马。据我观察,马有如下特征。首先马有思维。主人靠近它时,它会歪头盯着主人看,似乎在察言观色;主人讲话时,它会竖起耳朵听,好像在揣摩主人话的意思;马有时也会皱眉头,眼神忧郁,不发一声,像人一般低头陷入沉思;而每到饲养它的战士要复员,马的眼睛会泪光闪烁,用头一遍一遍蹭战士的身体,把万般不舍、通人性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到了旷野上,只要安静下来,马又如同一座雕像,眼睛会长久地向远方眺望,仿佛在抒发心中梦想;而要执行紧急任务时,马亦会仰天长嘶,表达出一匹骏马内心对战斗的激情与渴望。唯一与人不同的是,马不会说话。
马对主人忠诚,历史上流传着许多这方面的故事,例如关羽战死后,他的坐骑赤兔马不愿苟活,自己活活饿死;项羽乌江自刎后,他的乌骓马投江为其追魂。俺村也有一个有些年头的故事: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人骑马去别处赴宴,酒喝大了,回来的路上摔下马,昏死过去。马不肯离开,一边用头拱他,一边不停地对他鸣叫,终于将主人唤醒。主人因伤太重,上不了马,这匹没经过训练的马竟能将前蹄跪下,让主人重新骑上去,从而救了主人一命。
小时候,姐姐也给我讲过一件关于马的趣事。那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有一年春节,村吕剧团去本乡一个较远的村子演戏,煞场时已半夜了。对方为表达感谢,派一辆马车相送。拉车的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马屁股一路上“噗噗”个不停,上坡时尤甚,一嘟噜一嘟噜的,如同放鞭,在寂静的夜里,马屁显得格外响亮,熏得姐姐她们那些女孩一路上直捂嘴,她们也实实在在地领略到了马屁的厉害。
中国传统文化中,马被列为六畜之首,是君子、智慧、骁勇、速度、正义的象征,北方游牧民族视马为图腾。与马有关的成语更是不胜枚举:一马当先,千军万马,老马识途,车水马龙,万马奔腾,一马平川,汗马功劳,马到成功,龙马精神……而且这些成语大都将马捧上了天,可见马在人们心中地位之高。
骡子,属牲畜中的“蓝领阶层”,专干脏活累活。那时我年龄小,只记得村里有个石灰窑,还有个采石场,这两个地方都在北山上,山高坡陡,路不好走,运石头、拉石灰,用的全是骡子。另外,耕地、运粪、运粮食,都有骡子的身影。
骡子非驴非马,相貌平平,它的一生与劳作紧密相连。小时候,妈妈口里常念叨一句颇为流行的歇后语:“属二骡子的——一辈人”。骡子是由公驴与母马交配而生,因染色体缺陷,不能生育,人们称其为二骡子。但正因为是杂交,骡子吃苦耐劳,抗病能力优于其他牲畜,这也是骡子迷人而又让人折服的地方。
如今,牛马驴骡当役畜的历史早已结束,但它们演奏的农耕文明的进行曲,仍时时在我们耳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