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飞

一

那一年，他三岁，她六岁，是莱阳农村极普通的小姐弟。

春天的时候，村里来了照相的，母亲领着他们，在老屋西边的梨园合影。那是姐弟俩第一次拍照，照片黑白分明：他胖乎乎，胸前挂着一个熊猫造型的塑料水壶，她扎马尾，手里握着一束盛开的洁白梨花。

二

那一年，他五岁，她八岁，家里承包了老屋西面的梨园。

一年四季，梨园里留下他们奔跑跳跃的身影，留下他们充满童音的欢声笑语。父亲是一个极风雅的农民，没有上过几年学，却好读书，能在老梨树下，将《三国演义》《史记》讲得头头是道。兴致来了，还挥毫泼墨，写几联字——那字写得真好啊！多年以后，她回忆：父亲的字，遒劲、豪放，尽是风骨。

中秋节，母亲做了很多菜，父亲提议把菜搬到梨园吃。那是记忆里最别样的一个月圆之夜，清风徐徐、秋虫浅唱，好像后来，就再也没有在那么辽阔的夜空下，欣赏圆月了。

三

那一年，他十三岁，她十六岁。

父亲染病，家境贫寒，她退学。每日帮母亲去山上劳作，春种秋收。

暴雨如注的傍晚，她拿着雨衣，走蜿蜒的山路去接放学回家的弟弟。

亦是那年，弟弟转学，到一处离家很远的学校学习，寄居在亲戚家。

母亲每个周末去看他，回来总是眼圈发红，说：走的时候，弟弟总是哭。

秋天来临，一家人终于团聚，她下车，薄凉的暮色里，弟弟瘦小的身影迎风跑向她，大声喊，姐，她瞬间泪目。

四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她二十九岁。

父亲已经离世；他大学毕业，在陌生繁华的都市漂泊、打拼；她在城市忙碌的流水线上打工、追梦。她喜欢读书、写作，渐渐地，有文字发表。

春末夏初，他邀她去他工作的城市玩。他已经长大，高高大大，成熟稳重，身边，是小鸟依人般的女友。他带她参观那座城市的名胜古迹，吃那个地方的各色小吃……吃到一款最具特色的当地名吃时，他和她，不约而同想起了父亲，他说：“姐，谢谢你为我付出那么多。请你，代父亲品尝一下这里的特产吧！”她极力忍住眼中夺眶而出的泪，却无语凝噎，只能深深低下头掩饰……

五

现在，他和她，都已是不惑之年，有了各自的家庭，生活安稳，事业有成。

她在每个深秋，梨香满园的时候，给他寄一些莱阳梨，快递方便，费用不菲，高出梨的价值。

他说：“姐，这里什么水果都能买到，不要给我寄梨了。”

她却一直坚持，每年都寄。

她知道，在异乡，他品尝到的，是故乡的味道，是儿时的回忆，是亲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