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良

我不是一个喜爱追剧的人。前几日有朋友向我推荐电视剧《南来北往》，说很值得一看。我上网“百度”，看完后才知朋友所言不虚。尤其是在第37集中，人贩子刘桂英再次出现在火车上，老瞎子凭借气味认出了她。在老瞎子的帮助下，马魁和汪新成功将人贩子刘桂英抓捕归案……这一剧情令我心潮涌动，尘封了32年的一段往事，随着记忆闸门的打开缓缓地流淌出来。

一

那是1992年，那年冬天我随部队执行接兵任务，到了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所辖的甘洛县。

甘洛县地处川西南地区，境内山峦起伏、沟壑纵横、谷壁陡峭，河段与两侧山体落差悬殊，越野车行驶在山路上，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甘洛县城建在大山之间一片宽阔平缓的坝子上。城区唯一一条主干街道两旁，矗立着几栋五层楼房，算是当地的豪华建筑。临街的服装店、理发店和小饭店等商铺轮番播放着流行歌曲，《驿动的心》《冬天里的一把火》……闹哄哄的繁华，折射出当地人对致富的渴望。

在甘洛县完成体检和兵源家访等任务后，接兵营长让我再去一趟西昌市，那里也有我们的接兵连队，需要对体检和定兵工作把关。于是，我只身前往300多公里外的西昌市。

故事，就发生在我去西昌市的那列火车上。

二

那天傍晚，我在甘洛站上了火车。因为买的是成昆铁路的半路票，没有买到座位。我走过车厢连接处，站在第一排向里望了望，根本挤不过去，索性不往里挤了。见我穿着军装，旁边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悄声和我说：“我下一站下车，一会儿你坐我这儿。”

昏暗的车厢里人挤人，就连座椅下面也躺满了人，有几位旅客攀上行李架，费力地把行李整理整理，便躺在了上面。突然，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年轻人醉醺醺地挤了过来，他们旁若无人地吆喝着、摇晃着，猛然看到一名军人站在眼前，眼睛一怔，有些吃惊，很快又摇晃着挤进了车厢深处，不过夸张的动作明显收敛了许多。不远处一位旅客正在倒腾行李，“咣”的一声，玻璃瓶中的海蜇头带着盐水撒到了地上，一股熟悉的大海的味道扑面而来。车厢里疲惫的人们对此毫不在意，冷冷地观望着。

车到越西站，很多旅客陆续下车，车厢里顿时宽敞了许多。我坐在座位上，身旁是两位彝族老乡，他们带着两筐天麻、虫草、泡参等中药材和黑苦荞、香烤烟等特产，准备拿到西昌市去卖。我问了一下价格，少了中间商赚差价，果然便宜很多。对面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男的是个斜眼，女人身体精瘦，两人中间夹着一名八九岁的小女孩。

列车在高山峡谷间穿行，窗外是黑魆魆的夜，看不到一点星光。隧道很多很长，几乎是刚出一个隧道，又呼啸着钻进另一个长长的隧道。女列车员来回走了几趟，提醒旅客们保管好随身物品。或许是穿着军装太显眼，她路过我身边时，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后，很快回到了乘务室，乘务室正对着我坐的第一排座位。

我闭眼眯了一会儿，睁开眼后看向对面的座位。中年男女眯缝着眼，似睡非睡，女人紧攥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瞪着大眼睛望望我，又望向别处。

忽然，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心中涌起几丝疑惑。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活泼开朗好动的，为何这么长时间小女孩一直这样僵硬地坐着？中年男女和小女孩之间为何没有任何交流？女人为何一直攥着小女孩的手，生怕她跑掉的样子？再看，小女孩皮肤白皙，而中年男女则皮肤黝黑。所穿的衣服，中年男女穿得邋里邋遢的，小女孩则穿着一款时兴的薄羽绒服……

他们是一家人吗？看年纪，中年男女既不像是小女孩的父母，又不像是她的爷爷奶奶。我的心头一惊，莫非……

我想到了报警。可转念一想，倘若小女孩是被拐卖的，为何不哭不闹呢？为何不寻求帮助呢？万一他们真是一家人，岂不尴尬？

我决定试探一下，便笑着问小女孩：“小朋友，你多大了？要去哪里啊？”小女孩望着我，并不吱声。听到我问话，女人立即睁开眼，神色很不自然，极不耐烦地用四川话说了一句“去昆明”，便闭上眼睛不再理我。中年男人也斜起眼警惕地望了我一眼，又继续眯起眼睛。

我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个橘子，递给小女孩说：“来，小朋友，给你吃。”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女人，那女人闭着眼睛。小女孩不吱声，低下了头。我又把橘子递给她说：“来，快吃。”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接过橘子，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叔叔！”

三

就是这句话和这个动作，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小女孩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而那个女人说的是四川话。难道他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我还发现，小女孩伸出手接橘子的时候，她的手上满是淤青。

谁家的父母舍得把孩子打成这样？难道小女孩是被拐卖的？她的父母在哪里？

我越想越后怕，决定立刻去找乘警。

这时，在车厢中巡视的女乘务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她问我：“你去哪儿？”“去西昌。”我回答。过往的旅客时不时地触碰着她，她说：“你往里挤挤，我坐一会儿。”于是，她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心里疑惑，女乘务员和中年男女是一伙儿的吗？此时她来搭话，是要稳住我吗？想到同伙，我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女乘务员中等个头，二十多岁，大盖帽下扎着马尾辫，因为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具体什么模样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总之挺漂亮的。

闲聊了几句，女乘务员说：“走，到乘务室坐一会儿。”乘务室就在座位的对面，她打开门，我们走了进去。

乘务室空间很小，摆着一张可坐两人的座椅和一个小茶台，她拿起茶台上一桶花生八宝粥递给我。她说，按照规定，从成都到昆明这一路，她只能在这一节车厢里活动，晚上也只能在乘务室内休息。因为这趟列车的治安状况不太好，经常会发生各种事情，所以，当看到军人时，她很有安全感。

我断定女乘务员和那对男女不是同伙，便赶忙把我的发现和怀疑告诉了她。女乘务员听我说完，吃惊地睁大眼睛，她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还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有点手足无措。

我告诉她说：“甭管是不是人贩子，先找乘警。即使搞错了，无非就是个误会。”

女乘务员立马答道：“好。你回去坐着，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去找乘警。”

我回到座位上，对面的中年男女昏昏沉沉地半醒半睡着，小女孩依然僵硬地靠在座位上，打着瞌睡。

过了五六分钟，一前一后来了两名乘警，他俩和我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一名乘警站在车厢连接处，另一名乘警分别把中年男女和小女孩叫到乘务室去询问。等那名女人走出来时，脸色煞白，神色紧张。

不到半个小时，火车缓慢进站。从车窗往外望去，远远地看到警灯闪烁，三四名警察等候在站台上。火车刚停稳，他们就朝我乘坐的这节车厢冲了过来。

警察很快就将中年男女控制住，他俩也没有挣扎反抗，似乎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还是被解救后心情激动，此时，小女孩大声哭了出来，哭声是那么令人揪心，仿佛要把痛苦、委屈统统都发泄出来。

中年男女被带走押上了警车，那名小姑娘也被一位女警察领走了。现场有很多乘客一边大声叫好，一边热烈地鼓掌。

四

火车一声长鸣，又呼啸着驶向远方。车厢里的旅客议论纷纷。有人说，人贩子不得好死，千刀万剐都不解恨。也有人在夸，警察就是厉害……

协助抓住了人贩子，我和女乘务员都长舒了一口气，心情不禁轻松起来。我喝了一口她茶台上的八宝粥，听她聊起了她自己的情况。原来，她老家是山东文登，从小就特别崇拜军人。她参加工作时间不长，每次在被称为世界奇迹的成昆铁路线上执勤都感到很自豪。她俯身在茶台上，用稿纸写下了通信地址和公用电话号码。她告诉我，她住在成都铁路职工宿舍，并给我手绘了地图，写下自己的名字，说如果我有机会到成都，一定去找她。我也给她留下了通信地址。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与女乘务员的邂逅注定是一面之缘。从大凉山回到部队后不到一个月，我就从福山炮团二营部调到了师政治部干部科，开始了新的人生旅途。那名小女孩和那位美丽的女乘务员，后来怎么样了，我不得而知。如今，32年过去了，我仍会常常想起她俩，愿她俩都过着幸福的生活，愿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