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2024年08月30日

刘世俊

在空旷的高处暸望远方,那一片被浓密的树木掩住的地方,是居住着人的村庄,有水、有树、有人。那是我的老家。

在我家老宅前,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河,稍微偏南的地方,是一处水塘,边上有一个石岚堆,石岚堆西边有一口水井。

水井是用石块垒成的圆形井,井口收缩成方形,青石板有一尺多厚,半米多宽,两米多长,踩在脚下稳稳当当。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会来这口老井挑水喝,老井承载了村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人们在井边来来去去,天长日久,青石板被磨得油光锃亮,更加青蓝纯净。井口距水面有三四米,水深二三米,井壁满是墨绿的青苔,湿漉漉的,一些野草从井壁的缝隙里冒出来。井里有几个泉眼,不断向外涌水,即使是大旱年头,井水也没有干过,堪称一口宝井。

称其为老井,是因为不知道它有多少年历史。村里人猜测,老井的井龄至少在百年以上。井里的水清甜甘冽、水质良好,小孩子经常舀起家中水缸里的井水就喝,从来没有闹过肚子。

井边有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楸树,也有百年之久。树荫遮光纳凉、井水清凉解渴,春夏秋冬,树下井边,经常有村民和行路人聚集,说古谈今。

老井这片,居住着五六十户人家,来挑水的多是青壮年男人。有的人家大人不在时,就会安排两个半大孩子一起来担水。那时我还小,没有真正体验过挑水,总是喜欢蹲在门口看着挑水的人们。男人担着空桶去挑水时,嘴里叼着旱烟,哼着小曲,步子轻盈,扁担上两只空水桶前后左右晃动;挑水回来时,桶内盛满了水,步履蹒跚,水桶也吱呀吱呀地上下颤动。

老家的人把挑水称为打水。从井里打水不但需要手臂使劲,还要有技巧:用绳子系住水桶,慢慢放入井里,还要左右晃动井绳。当水桶灌满水,再把绳子拉出来。有的年轻人不会打水,长者一般都会耐心指导。

每天早晨,家家户户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井挑水。清晨,井里的水最清澈、最新鲜,一般人家的水缸,需要挑上两三担才能灌满。

乡下的孩子早当家,孩子们长到两个水桶高的时候,就会学着大人的模样,承担起去老井挑水的任务。记得我第一次打水时,站在井沿上,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一摆、一拉,水桶在井里像个不倒翁,东斜西歪的就是不倒,也不进水。折腾半天,满头大汗,也没能把这个“不倒翁”整满。

刚开始挑水,孩子们身单力薄,扁担又粗又硬,盛水的铁皮桶也很笨重,即使少装一点水也会觉得很沉。猫下身子弯下腰,将扁担置于肩上,深吸一口大气,慢慢地直起身子,把两只装得并不太满的水桶往家里挑去,一路上两手还总得把着肩上的扁担用力向上推。尽管只有一百来米的路程,肩膀还是会被压得疼痛难忍,累得气喘吁吁。

记得我学担水时,虽然尽力保持担子和步子协调平稳,走起路来还是会歪着肩膀佝着腰,东倒西歪碰这撞那,两只水桶不停地晃荡,等挑到家,两桶水晃得只剩下了大半桶了。几担水挑下来,肩头的皮肤已被磨得发红发烫。

慢慢地,村里的孩子们都练就了“一担水挑上两里地不用换肩”的基本功。

乡下有个风俗,年三十早上一定要去老井打水。井台上人来人往,笑脸盈盈,打水拉呱两不误。缸满盆满备好正月生活用水,细水长流。

冬天的井沿,滴水成冰,一定要小心站稳才行,不然很容易滑倒。有的热心人就沿着井口撒一些沙土防滑,但仍要小心翼翼。村里的老井虽然井口长年裸露,但从没听说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主要是村风淳朴,村民和睦,乡亲互相照应,看到不懂事的小孩在井口附近玩耍,都赶紧呵斥他们远离,以免发生危险。家长也经常教育儿童远离井口。

后来,村里人用上了自来水,大家把水管接到了室内,老井退休了。那水桶的叮当声、人们的说笑声、井水的流动声,已经成为乡愁的一部分,留在了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