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行吟

2024年08月28日

牟民

季节会寻找最恰切的汉字装在心里,比如惊蛰,蛰伏的虫子听到一声雷鸣,梦就醒了。它传达春的信息,切断地下冬眠生物的美梦。

一棵棵草木,顶着烈日。日子真够残酷的,但草木的脚却被大地拥抱,根须欢快地吟咏,豪迈地抒情。

有了大地,便有了母亲原乡的力量,有了源泉。天晒地剥,才会金丹献身;阳光雨露,才会把生长的秘密,打包给丰收。

从小到大,季节按照条理运行,有张有弛。雨会在高潮时,带风修饰时空,来个转折,给大地充氧。几个重复,暑日疲累了,季节牵它的手,明白地告诉:该离开了。

身边的草

到了暑期,草的家族兴旺发达,除了树木庄稼,它覆盖了大地。从春到夏,风无数次按倒它们,雨无数次摔打过它们,它们依然挺立,用甜香喂养牛马,甚至剔除自己的糟粕,奉献出精华给践踏它的生命。

养育我的草的家族,许多名字我都叫不出来,比如酢浆草、黑麦草、飞蓬草、马唐(抓地龙)。但它们刻在我心里。

闭眼走过,它们熟悉的气息,按摩着我的皮肤。或者用特殊的味道,勾引我的味蕾。舀二两露珠,用它们的灵魂做药引,修复我经年累月的病体。后来,我不再把它们当作草。躺在它们怀里,我也轻如一棵草。

我站下,脚埋进了地里,它们用柔软的身体搂抱我;我跌倒,它们用真诚给我温暖,或者给我降温。

草啊,把我看作它们的兄弟。

我把它们当作父母。

星空

出汗的日子,汗滴禾下土。一片片金黄,饱餐了汗水,闪亮出光芒。夏日的夜晚,星空转换,不知人间在天上,还是天上在人间。

水滴蒸腾,变为星星。星星下凡,成为一粒粒麦子。

天空高远,辽阔间,芒种的手将诸多芒刺藏进时空里,也将希望再次布满。

夏日既消瘦自己,又肥硕自己。这是一个收获又播种的季节。人间在忙碌,星空在忙碌。不用负重,赶在这个轻装上阵的时辰,把天空挤得满满的,给消夏的人间一个圆满的享受。

闻荷香,听蛙声,沐浴爽朗的风。躺在地上,手摇扇子,仰望。目不转睛,一个个星星数,一片片天空看。有流星过去,有一片云散去。偶尔几声犬吠,老人的咳嗽伴着眨眼的星星。如此境况,抒情显得多余,你只需这么看,只管写实,星空装下你,你装下星空,夏夜埋没了你,你拥抱了夏夜。

一只猫蹲在墙头上,一声叫,你看见了两颗落在墙头的星。

你飞行在天空,拥着这独有的夜。

如实喊出,那便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心声。

玉米

称它苞米,通俗而又形象。站立了整个夏天,终于把秘密打包展示出来。收集烈日阳光,在夜晚称二两月色,举起杯子,始终不曾啜饮,她站直身子在张望。

是等待风,还是雨,抑或那个他?

月光下,她攒足了精神,怀抱了婴儿,钻高儿,跟不远的秋日打招呼。

都在酷热里爬行,寻找凉意。或者潜伏,祈求土地呵护。树有叶子遮蔽,又有水源备饮。苞米牵引思维的触须,径直向上,不停地撒出花粉,给织就的诗句分行。

只有晚上,风在诗行里行走,听到玉米们在跟孩子们喃喃低语。

汗水

整个夏天,天天看着满身的汗水无情地弃我而去。我想收留,它们似万马奔腾,从毛孔里向外奔跑。

一粒粒晶莹的盐粒,瞪着会思考的眼睛,仿佛在说:我们是赘余,是糟粕。

汗水把皮肤误做泥土,掺合阳光蒸腾。庄稼人的脊梁是宽阔的,可以容纳无数的汗水,任何丑陋的辞章,都被夏天的脊背熔化。

锄禾必须在蒸笼里,杂草有不死的灵魂。风善解人意,碎落一滴滴汗水,砸在草的头颅。汗水感叹地怜惜道:你不是挥汗禾下土,你是在燃烧自己。

在这词与词的碰撞中,细小的盐粒,高傲地弥补了褶皱,剪掉了闭门诗人多余的韵脚,现实地在大地流淌。

稻草人

跟人一样,戴着草帽,却比人艰辛。干燥的皮肤、干裂的嘴唇,时刻在光的刀刃上行走,一次次破解光的阴谋。

它怕土地太累了,不想扎根泥土。站着再苦再累,也要忠于职守。虽然它一身骨头,却有满满的肺活量,有敏锐的眼睛。举手,一个眼神,就逼退千军万马。一切秘密都在眼里,藏在心里。

亲吻稻谷的草帽多像一个光盘,把眼前的所有录入:太阳转动的声音,稼禾拔节的声音,绿肥铺地的声音,汗滴禾下土的声音……

风吹它,说,歇歇吧!它摇摇身子。

只有星月会攒一把光抚摸它,用自家宝库里的诗人名句,赞美它,它颔首接纳。

它太孤单了,虽然远处也有同伴,却得不到促膝谈心。它说,满山累累硕果,何来孤独?都是他人替我们无病呻吟,或者杞人忧天。稻草人的使命就是荷枪实弹,永久站立!

收获后,稻草人不愿下岗。它闻惯了稻谷,闻惯了泥土。那就任它坐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