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26日
冯宝新
按照习俗,立秋要吃饺子。晚饭,妻子包了滚圆的、香味扑鼻的牛肉馅饺子,却没有激起我多少食欲。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吃顿水饺已不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望着一盘盘热气腾腾的水饺,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本不想回忆,却一幕幕在眼前不停翻篇。
一
我的老家在栖霞市桃村镇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小时候,一到腊月初八,喝上了腊八粥,小孩子们就开始数着天数盼过年了。在生活比较艰难的年代,只有过年那一天,中午才能吃上大米混着小黄米蒸的米饭,吃上香喷喷的大白菜、豆腐、粉条烩猪肉的大锅菜,晚上才能吃上一年一次的肉馅饺子。
年年过年都会累坏父母,尤其是母亲,过了小年就开始忙年。打扫屋子、蒸饽饽、做豆腐,从腊八开始,一直要忙到大年三十,忙得像个陀螺。
年,在鞭炮的催促下,快步来到了腊月二十九。按照当地习俗,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去赶集。因为这是每年的最后一次赶集,再不去,就买不到年货了。
老家的集市距我们村有五公里远,来回要走两个多小时。从没赶过集的我,闹着要跟着父亲去赶集。父亲说“路老远了,你去了走不回来”,坚决不让我去。母亲见我噘着嘴生气,就对父亲说:“带他去吧,从来没出过门,出去开开眼界也好。”父亲只好带上了我。
在集市上,他买了一块豆腐、一匝粉条,在肉摊前想了好一阵子,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沓毛票,数了半天,割了一公斤红白相间的鲜猪肉,然后又去买了一炷香和两只蜡烛。我看到父亲手里还有点钱,就央求他给我买一挂小草鞭。父亲呵斥说,小孩子不能放鞭。看父亲不肯花钱买鞭,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了赖皮,引来一些赶集的人围观。父亲可能觉得丢不起那个人,最终还是服了输,给我买了一挂一百头的小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小鞭,拿着小鞭如获至宝。虽然现在早已忘却乐成了什么样子了,但依稀记得是一路上蹦蹦跳跳回家的。
上世纪60年代末期,我刚八九岁,正是顽皮淘气的年龄,对鞭炮的喜爱超过了一切,那痴迷程度超过一顿猪肉馅饺子、一顿大米蒸饭、一碗白肉豆腐炖大白菜、一件过年的新衣服一百倍,能和鞭炮媲美的也就是看连环画小人书了。
大年三十早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公公好像怕冷似地躲在“被窝”里,直到八点钟才从东方懒洋洋地升起。勤劳的父母早早就起床了,我惦记着小鞭,兴高采烈地爬起来。母亲对我们说,今天要过年了,说话声要小,不要生气吵架,更不要讲不吉利的话。我们哼哼唧唧地答应着。千叮万嘱后,母亲开始准备年饭了,把大米和小黄米洗好淘好,浸泡起来,准备蒸米饭。父亲主要干力气活,下了个狠心,把一只养了两三年的老母鸡杀了,然后开始贴春联。我在炕上分配着一百头的小鞭:年上午放几个,下午放几个,晚饭前放多少,除夕夜放几个……脑袋摇晃了好一阵儿才分配好。姐姐在帮母亲烧灶火,时刻保持着火力的旺盛。整个屋子里一片乒乒乓乓的响声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
傍晌午,大锅菜的香味弥漫在屋里,我赶紧到院子里放鞭。开始时,是把小鞭放到地上用蚊香点燃;放了几个胆子就变大了,一只手拿鞭,一只手用香点燃小鞭,朝空中抛。听到小鞭在空中炸响,我那得意扬扬的劲儿,如同考了一百分。“大宝,不放了,吃饭了!”虽然听到母亲在喊我,我还是想把小鞭放完。我一手拿鞭,一手匆匆忙忙地拿着香点燃这最后一个小鞭。可能这个小鞭的芯太短吧,还没扔出去,小鞭便在我的手里炸响了。
“哇!”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到屋子里。父母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握住我的手一看,哟,本来干瘦的小手,一下子被炸成乌鸡爪状了。知道自己惹了祸,我也不敢大声哭,只抽泣着抹着眼泪。大过年的不能发火,父母安慰了我一番。我知道,这也就是赶上了过年,要是赶平时,一顿揍是躲不了的。
手被炸肿了,拿不了筷子,我只能让父母喂着吃饭,在痛苦和泪水中吃了年午饭,一顿没滋没味的年午饭!
小鞭炸了手,头也晕晕的,吃过午饭我就昏昏欲睡了。不知不觉中,被一阵鞭炮声震醒。哟!吃晚饭了。
父亲轻轻地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宝,今晚还放鞭么?”虽然那时我年龄还小,但还是从父亲的脸上隐隐约约读出了一点嘲弄的味道。我眼一闭、头一扭,转过身子,不再理他。父亲见状,拍拍我的肩膀说:“大宝啊,好好躺着吧,我去替你把鞭放了哈。”说完,他扬长而去,看那开心的样子,怎么和我一个样子?
我那个舍不得啊,比剜了心肝还难受。年,就这样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走来,又在悄无声息和恋恋不舍中匆匆离去。
这个年给我留下了难以忘却的痛苦记忆,尤其是对鞭炮产生了心理阴影,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放鞭炮了。
二
小孩子的岁月,永远是在对“年”的憧憬中度过的。时光像个滑溜溜的泥鳅,一晃悠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抓革命,促生产,成为村里主要工作。生产秩序恢复正常,也保证了夏秋两季粮食的收成。生产队里的果园和山上的楸木,让队里赚了不少钱。根据每家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取的工分,家家都分到了钱。
那年,我家分到了三百多元钱。据说,那个时候盖三间瓦房也就需要花一千来元。领到钱的那天,父母一脸的春风、满面的笑容,高兴得连晚饭都没吃进去。草草地吃了点饭,父母便上炕数钱,算计着往银行里存多少,钱生钱;取出来多少,给孩子们添置新衣、买年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母这么高兴,第一次看到过年置办了那么多的年货:猪肉、牛肉、猪头、猪蹄……没等我要求买鞭炮,父亲已经买回来五挂一百头的大鞭。
大年三十晚饭我们吃的是驴肉水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驴肉水饺。由于饺子里肉多菜少,水饺馅成了一个个肉丸,特别香。
水饺刚端上桌子,我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平时吃水饺,我就吃十几个,但那顿饭,我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二十多个饺子。母亲怕我撑坏了不让多吃,我还是经不住诱惑,又偷偷吃了五个。吃完饭,我叫着同伴上街捡小鞭,没想到,一会儿就感觉肚子阵阵疼痛,跑回了家。母亲让我躺下来,给我揉肚子,不知不觉中我迷迷糊糊地睡了。
除夕夜,村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我从梦中被震醒,不仅肚子疼还非常恶心,喝了半碗凉水,一会儿便开始呕吐,肚子里像翻江倒海一样,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一直折腾到天亮,又开始拉肚子了。
初一,我基本没吃饭,只喝了一点水,直到两天后才止住拉肚子。
童年的阴影是很难忘却的。从此,我再也不愿意吃饺子了,那顿驴肉水饺带来的阴影萦绕了三四年。以后,每逢家里包水饺,母亲都弄点别的饭菜给我吃。直到我上了中学,参加生产劳动,劳动量大了,胃口也大了,这个阴影才渐渐消失,也逐渐能够享受水饺的美味了。
如今,离开故乡已经四十多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吃的用的都像儿时过年一样。
现在的孩子不会再像我小时候那样痴迷鞭炮了,即便是喜欢鞭炮的孩子,也用不着数着小鞭的数量一个个燃放。想放烟花,父母就会买各种高档的烟花。更不用对水饺一往情深、垂涎欲滴,想吃什么馅的饺子,父母随时都可以给包。如果图省事,还可能领孩子直接下馆子,想吃什么馅的饺子直接点什么馅的,不用再等待过年了。
每到传统佳节,每当感受着浓浓的传统文化,都会勾起我那些难以忘却的记忆。我们是幸运的,现在的孩子们更是幸运的!我们应该感谢这个时代,更应该感谢努力、向上、创造着美好生活的一代又一代缔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