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左传》有一则谚语：“非宅是卜，唯邻是卜。”杜预注曰：“卜良邻。”

卜，一般认为是占卜，在此意为选择。自古以来，人们在意住在哪儿，更在意邻居是谁。孟母三迁最能说明我们的择邻观，住在学校旁与书为邻，无疑是上上选。高大的树木荫庇着小草、石子、昆虫还有人，幽静之气、读书之声以及钟铃的回荡之音丝丝袅袅缠绕，躁动的心沉静，负重的灵魂轻盈，蝉亦改噪为鸣，岁月静好。

蜗居的小房在南郊，小区由城边村庄改造而成。刚改造时，一旁的主干道及隧道尚在规划。门口的泥土路坑坑洼洼，尽头是一条排水沟，雨后积水又深又宽。村子叫卧龙，据说是龙摆尾的地方。

常遇到三三两两的青春少年，或羞涩或乖张。开始以为是城边村里的子弟，后来才知村子里藏着一所学校，就在小区隔壁，是一所高职，叫城乡建设学校，顾名思义应与建筑行业有关。我试图从村里人那里获取更多信息，不知是年龄、地域、习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们大都撇撇嘴角神色冷漠。女儿同学的母亲是这所学校的教师，说此校最厉害的专业是砌墙和抹灰，让我想起村里的瓦工，似乎明白了那些人撇嘴和冷漠的原因。

倏忽几年，南部新城崛起。隧道打通、通世路加宽后南延与五区连接路港城东大街相交后，一骑绝尘直抵夹河边，成为又一条城市南北贯通线。小区旁的工业园企业连成排，林立的高楼平地起，人流带来车流物流的勃勃生机。门口泥土路变宽硬化，被命名为卧龙北路，深沟不见了，积水不见了，只剩大风时常旋洒龙尾的气势。

青春的羞涩与张扬依然是青少年的主打色，曾经的乖张不见了，村里人脸上的那种冷漠鄙夷也少了。偶与女儿同学的母亲见面，她说自己所在的学校现在是世界技能大赛瓷砖贴面、抹灰与隔墙系统中国集训基地。这个世界技能大赛是最高级别的世界性职业技能赛事，人称世界技能奥林匹克。他们学校是全国最早参加的高职学校，至今已获5个世界大赛优胜奖、5个全国冠军。很多学生还没毕业就被预订，有建筑企业、房地产集团，国企、央企……砌墙抹灰这样的行当，以前带来的多是朝上的鼻孔向下的眼神，如今他们已挺直腰板。

一日，当我站在1：1矗立的三层楼体教具前，被震撼了。如同被外科医生用手术刀做过解剖，它的钢筋内骨、顶梁立柱、裹皮组织一层层坦露淋漓。平时只看到楼房的外皮，第一次看到它的筋骨血脉肌肉，那种视觉冲击非语言可形容。墙上一幅迎客松既美且飒，2283块砖，由学生历时65天、切割一万余次拼成。东面坡墙上卧着一条龙，用的是烟台当地老村落民居建筑上的瓦当、滴水，是那祥云如意造型，远看有点儿像龙。

炎培、鲁班、思成、天佑、鹤琴，学校里的楼多以所设专业标志性人物的名字命名。鹤琴比较陌生，后来方知是中国现代幼儿教育的奠基人陈鹤琴。“幼师也很好，男孩子尤其鼓励报考。现在的学校里，男教师太缺了，男幼师更缺。”朋友的话让我点头。无论是孩子的成长，还是我们的教育、社会的发展，既需要女性的温柔细腻，也需要男性的阳刚豪放……

卧龙村，卧龙北路，卧龙宏图，那砖那瓦那红立方，稚嫩学生脸上的汗，年轻教师眼中的定，那等比例建成的三层教具楼顶内沟的八层皮……在我脑中交替闪现。

士别三日非复吴下阿蒙，不只是脚下的这条路、曾经的小山村，还包括这所学校。

未卜居，有学邻，前程风光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