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蝉的夏日

2024年08月19日

蔡华先

夏日的晚上,天气燠热,最适合坐在外面乘凉。

远处的小树林中,有一束束的光亮闪烁,或往树上照,或往地上寻,同时还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移动。不用问我也知道,那是几个孩童在搜寻刚刚破土而出的知了猴。

夏日有鸣蝉,没有蝉的夏天,不是真的夏天。

夏季有蝉,便有蝉趣。听蝉、捕蝉,都是独属于夏季的乐趣,而捕蝉的乐趣更多、更大、更具有童真。

夏日捕蝉,有多种方式,每种方式都有其不同的乐趣。

看着眼前照知了猴的情景,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我们粘知了、挖知了猴的往事。

粘知了必须有专门的工具。现在粘知了的工具有专门售卖的,拉杆式的,可以伸缩,还有特制的粘球,使用起来相当方便。我们那个时候用来粘知了的工具都是自己做的。根据树的高度不同,有时候一根竹竿足矣,有时候需要把两根竹竿绑在一起,那样,竹竿的长度就有十米左右了。扛着那样的竹竿行走,绝非易事。

现在,如果让我画一幅《夏日捕蝉图》的话,我一定会这样画:三五个孩童,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叉开双腿,高举着由两根粗细不同的竹竿拼接的捕蝉竿,正在向捕捉目标伸过去。一个眼尖的男孩儿举起一只手,伸出食指,正在指示目标;还有一个小男孩儿,手里握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盛的是他们的战利品——半袋子的知了,这些知了都已经被掐去了翅膀,再也无法逃脱。

在暑假里,这样的场景,对于在农村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几乎天天可以见到。如果找不到竹竿的话,他们会想方设法找到各种可用的材料,制作成粘知了的长竿。而粘知了必须用到的另一种材料,需要一定的制作技巧,这就是面筋。

要粘住知了,需要把黏度很高的面筋缠绕在竹竿的最顶端,依靠面筋的黏性粘住蝉翼,将它从树上捕捉下来。面筋的黏性一定要足够好,这样,只要粘住了知了的蝉翼,任它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了。所以,粘知了,制作面筋是必备的手艺。

制作面筋,有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用嘴嚼,一种方法是洗。

嚼面筋,就是将麦粒放到嘴里反复咀嚼。此时的小麦刚刚收割不久,新鲜麦粒最适合做面筋。将一捧麦粒放在嘴里咀嚼,咀嚼过程中不停地吐出白浆,最后将麦子嚼成一团糊,放在水中轻轻搓洗几下,面筋就做成了。

洗面筋,先得把面粉加水拌成面团,然后用清水反复搓洗面团,直至将面团中的淀粉和其他成分全部洗掉,剩下的即是面筋。当然,洗面筋最简单的方法是,趁着家里蒸馒头或者包饺子的时候,从现成的面团中偷偷掐一块,再用水来洗。

竿子绑好了,面筋做成了,这时就可以粘知了了。

粘知了,得先找到知了在哪儿。找知了,得一听二看。来到树下,先凭耳朵听,大体判断树上有几只知了,大概在哪几根树枝上。然后再仔细寻找具体位置。这需要多角度地观察。知了趴在树枝上,与树枝的颜色差不多,从正面看,反而不容易看到,除非是阳光正好照射在那里。从侧面观察更容易发现。从侧面看,凡是有知了的地方,就会看到树枝上会凸出一块,后面有半透明的翅膀。一旦发现目标,需要小心翼翼地悄悄将竹竿伸过去,对准知了翅膀的后面,慢慢移动竹竿。待竹竿移动到离知了三五厘米的地方,对准翅膀快速准确地靠上去,便能一击而中。当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时竹竿刚伸过去,手一哆嗦不小心惊动了它,知了就会逃之夭夭。在飞走的同时,它会发出一声长鸣,并撒一泡尿作为“回敬”。所以,粘知了是非常考验持竿者的定力和出手的敏捷度。

粘到的知了,去掉它的翅膀,它就再也飞不了了,放到网兜里面。网兜里的知了多了,一起鸣唱,那简直就是一曲大合唱,充满了夏天的韵律。

少年时的夏天,这样与伙伴一起扛着长长的竹竿到处游走粘知了的时刻,是我们最无拘无束的时刻,是我们以最热烈的激情贴近最火热的自然的时刻。捕蝉的同时,也收获了我们童年的快乐。

长大以后,我知道了,其实粘知了也是有典故的,从粘知了中也能得到某种人生的启示。

《庄子》一书中记载:孔子带着弟子到楚国去时,路过一片树林。树林中有个驼背的老人正在用竹竿粘知了,他粘知了非常轻松,就像在地上捡知了一样。经询问得知,老汉是用了五六个月的时间来训练持竿的稳定性,先是在竿头“累二而不坠”,然后“累三而不坠”,最后“累五而不坠”,到了这一步,老汉粘知了的本领就已经炉火纯青了,就像在地上捡知了一样容易。并且,虽然天大地大,万物品类繁多,但老汉只一心专注于知了的翅膀,绝不因纷繁的万物而改变对蝉翼的注意。孔子由此从中悟出一种成功的秘诀:唯有专心致志做好一件事,才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小时候,除了粘知了,我们还会在晚上去寻找知了猴。一个是挖,一个是照。

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正是知了猴从地下准备破土而出的时候。打开手电筒往地上照,仔细搜寻,会看到地面上有很小的孔洞,顺着孔洞往里看,有时能看见知了猴的眼睛和毛茸茸的头部。用手指轻轻一抠,洞口的薄土裂开,洞大到足够伸进一个手指。这时绝不能用手深挖,否则知了会聪明地退缩进洞的深处,很久不再出洞。可以找一根小木棒伸进洞里,待到知了猴沿着木棒往上爬的时候,从洞中抽出木棒,一只知了猴便成了囊中之物。

与挖知了猴相比,照知了猴更简单。晚上,知了猴陆续从洞中钻出后,就开始往树上爬,寻找它们最佳的蜕变地点。这时拿着手电筒来来回回穿梭于一棵棵大树之间,在树身快速地上下左右来回照,眼睛仔细地搜寻,不时可见树身上有一个小小的棕色的知了猴,缓缓地沿着树干向上移动。这时向前捉拿,一捉一个准。

夏日的夜里,还有一种捕蝉的独门绝技。当然,掌握这种独门绝技的都是大人。找一个宽阔安全的地方,点燃一堆事先准备好的干草,然后使劲摇晃树干,受惊的知了纷纷离开树枝,一头扎进火堆。火灭了,火堆里的知了也差不多烤熟了。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难得的一种美食。

我一边回忆着,一边看着这些光亮由远而近,由近而远。这时,又有两束光亮走来。一束光亮中走来一对母女,那小女孩看样子也就三五岁,拿着母亲帮她捉到的知了猴,兴奋地说:“妈妈,今晚我们能看到知了猴是怎样变成蝉的吗?”另一束光亮中映照的是祖孙俩。小男孩负责搜寻知了猴,奶奶手里已经握着几个小男孩找到的知了猴。小男孩很兴奋:“奶奶,今天我们捉的知了猴真不少啊。”奶奶有点不屑一顾地说:“这才几个啊。等你上完辅导班,奶奶带你回老家,咱们老家的知了猴可比这里多多了。”

据说,蝉的生长期非常长。但它大部分的时间是生活在地下,它的幼虫需要在土中生活至少三年甚至十几年后才能破土而出,而它在枝头尽情歌唱的生命不足一夏。夏日热烈,铺洒一树蝉鸣。很难想象,没有鸣蝉的夏季,该是多么寂寞、该缺少多少诗情画意,心灵的四季又该缺少多少动情的回忆。

听蝉,是听一曲夏日的奏鸣;捕蝉,是酿一坛深情的时光美酒。但愿那几个孩童,将来也能有我这般夏日里对岁月的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