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光

一

雨一直在下，车子疾驰在雨中，从清晨到夜幕降临。

到达韶山故园宾馆时，雨似乎更大了。地面上的水已经能够没过脚踝，湍急地流淌着。夜色朦胧，雨雾缭绕。我提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进入宾馆大厅。

韶山，一直是我心中向往的地方，从少年到中年，我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能去拜访，去寻找伟人的足迹，表达心中的敬仰之情。

一路上心情特别好，尽管天公不作美，心情却没有受到影响。入夜，我的情绪仍在亢奋中，一会儿去看看窗外的雨，双手合十，期盼第二天雨停风歇、艳阳高照，拜谒伟人故里顺利事成；一会儿看看天气预报，查看明天是否会雨过天晴。

六月末，南方已经进入梅雨季节。雨没有停的意思，我的思绪也激荡澎湃起来。电视剧《觉醒年代》中的人物在脑海中浮现，伟人年轻时的风采浮现眼前。他在雨中奔跑，腋下夹着《青年杂志》（《新青年》前身），神态自若，朝气蓬勃，虽身着布衣，脚踏泥泞，却双目坚定，心向光明。在《觉醒年代》中，毛泽东说：“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只有自律的人，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成就大事。”

窗外的雨还在下，时急时缓，噼里啪啦，敲打着窗台，声音悦耳动听，消除了一天的疲惫。透过窗户，只见街灯散发着柔弱的光，在雨丝的弥漫中，缥缈如幔；在风的舞蹈下，时而翩跹、时而舒缓；在寂静无声的午夜里，顿显优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蚊子不知好歹，不时叮咬，睡意全无。我不由自主地哼起《映山红》：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哼着这首歌，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雨似乎小了许多。走出宾馆，撑伞向南边的池塘走去。遥望四野，绿意蓊郁、山雾缭绕、神清气爽、惬意悠悠。站在池塘边，看雨滴落在水面，泛出层层圈晕；观鱼儿蹦出水面，表演着“跳龙门”的精彩。回头看着“故园宾馆”几个大字，心潮澎湃，不禁想起伟人的《七律·到韶山》：

别梦依稀咒逝川

故园三十二年前

红旗卷起农奴戟

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教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

遍地英雄下夕烟

我默默地念出了声，不知“故园宾馆”是否由此诗句而来，不知道伟人当初是否也在这个池塘里玩耍过，游过泳、抓过鱼。我在池塘边走走停停，寻找伟人儿时的足迹；眺望远处的山峦，也会联想伟人是否在山里打过柴拾过草……浮想联翩的，都与伟人有关。

收起伞，微凉的雨丝落在发际，感受到了阵阵清凉。可能与心情有关，这雨似乎别有深意，那么与众不同，仿佛懂我的心思。任由雨水滑过面庞，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感觉到亲切温润。此刻，在这里，没有喧嚣，没有纷扰，只有自然以其最本真的姿态，静静地讲述着关于存在、关于宁静、关于美好的一切。

时间不早，早饭时间到了，我撑起伞往回走，湿滑的台阶告诉我要谨慎慢行。我不时回望，那池塘，那绿树，在向我挥手道别。

二

早饭过后，我们来到“毛主席铜像广场”。广场人山人海，各种颜色的雨伞争奇斗艳、异彩纷呈，甚为壮观。雨，阻止不了人们对伟人的敬仰，那些千里迢迢、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虔诚朴实，庄重严肃。

雨似乎越下越大，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向毛主席铜像敬献花篮。我们一行庄重地敬献花篮，把挽联抚平，鞠躬，说出心中的话语，表达真挚的心愿，抒发那份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怀念。

微风拂过，香樟、翠柏清香氤氲，内心顿觉自然清凉。在这神圣的地方，可以一下子放下浮躁，让人灵魂经受洗礼，精神得到浸润，信仰更加坚定，心灵回归本真，就连内心的阴霾也会忽然散尽，澎湃在心中的是坚韧不拔的力量和无往不胜的信心。

站在毛主席铜像前，仿佛又听到他在天安门城楼上铿锵有力地向全世界人民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花如海，歌如潮，此时，广场上空萦绕起“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您的光辉思想永远照我心”的歌声，心中更加激荡沸腾。

三

离开广场，步入伟人故居。雨小了，撑伞排队前行，挤挤挨挨，摩肩接踵。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段故事，闪现在脑海。

毛泽东故居，这幢二层泥墙瓦房十分低矮，没有“飞檐出风雨，洒翰落虹霓”的景象。当年毛泽东的父亲做粮食生意，但从故居的情况看，他们家境一般，并不太富裕：没有三进院落的排场，没有雕梁画栋的阔绰，更没有令人惊叹的摆设。

进入故居，简单的陈设颠覆了我的想象。导游介绍，1925年6月，毛泽东带着杨开慧回到韶山，就住在面前的阁楼上；也是在这个阁楼上，毛泽东主持毛新梅、李耿侯、钟志申、庞叔侃4人的入党仪式，成立了我党最早的农村党支部——韶山支部。此时，我仿佛看到了几个人举起右手，低声而庄严地进行入党宣誓……

参观堂屋、灶房、毛泽东的卧室、碓屋、牛栏屋、猪栏屋等，我仿佛看到了少年毛泽东一家的生活境况，感受到了当时的人间烟火。此时，窗外的青山、茂密的树木、翠绿的毛竹、盛开的山花、丛生的杂草，都在细雨中蓬蓬勃勃，葳蕤盛发。

走出毛泽东故居，我久久不能释怀。从1929年伟人的小妹毛泽建牺牲到1950年伟人的儿子毛岸英牺牲在朝鲜战场，毛家为中国革命献出了六位亲人，除了毛泽建、毛岸英外，还有毛泽东同志的妻子杨开慧、大弟毛泽民、幼弟毛泽覃、侄子毛楚雄（毛泽覃烈士之子）。这是一个革命的家庭，烈士的故乡，心中怎能不敬仰感怀呢？怎能不肃然起敬呢？我朝着这座神圣的旧居深深地弯下腰，鞠上一个大大的躬，表达我发自内心的敬仰。

四

雨丝飘洒，毛泽东故居前的池塘，荷叶铺展、花朵娇艳，我思绪万千，感慨良多。伟人儿时是否在湾中与小伙伴游泳嬉闹，是否也摘下荷花叶戴在头上遮挡风雨？是否被那当过兵、脾气暴躁的父亲追打过？

突然记起，毛泽东16岁时曾作过的一首诗《七绝·咏蛙》：“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虽然此诗是毛泽东引用、改写自清末名士郑正鹄的《咏蛙》，但从诗中可以感受到毛泽东摄人心魄的英雄情怀和壮怀激烈的宏大抱负。

风来，荷叶颤动，水波微澜，雨滴落下，如鼓有韵；蜻蜓点水，鱼儿起跃，人像倒垂，波光粼粼。驻足，拍照留影，意义非凡。旧居、青山、荷花池，一幅特色鲜明、意义深远的纪念照就生成了。

站在雨中，任凭雨丝落在身上，静静地倾听荷叶的诉说，仿佛一位老人在讲述过去的故事，那些烽火硝烟，那些生死存亡，那些失败忧伤，那些胜利捷报。

远处，群山萦绕，树木葳蕤，雨雾缥缈；迎面，是水波荡漾的荷花池；身后是令人敬慕的伟人故居……目极四野，我内心深处如滔滔江水，浪花飞舞，不能自已。沉醉，不愿醒来，时间仿佛凝固，宁静致远，岁月不居；惬意，化作一首长长的诗行，抒发着人民幸福的故事。

转过身，再看毛泽东故居，追忆着伟人少年读书的往事。毛泽东从小喜欢读书，酷爱学习，他喜欢读中国古典传奇小说，如《岳飞传》《水浒传》《三国》等。一次，私塾先生要他背书，他端个小凳坐到跟前背，私塾先生认为这是大逆不道，就打手板责罚他，毛泽东一气之下跑到山里躲了三天。后来一个毛姓家族的人发现了他，说：“三伢子，你爹可急坏了！”把他带回了家。毛泽东心想，回家后免不了要被父亲一顿打骂，可是，父亲并没有责骂他，而是温和了许多。

毛泽东喜欢读书，晚上就躲在蚊帐里偷偷地读书，不让父亲看见。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东山学堂，毛泽东想去那里求学，但要过父亲这一关。他就去问父亲，说：“爹，如果我到外边去读书，您雇一个长工一年需要多少钱？”父亲说：“12块大洋。”于是，毛泽东就找母亲的娘家筹了12块大洋。1910年的一个秋天，毛泽东把钱放到父亲的桌子上，并留下一首七绝《呈父亲》，诗中这样写道：“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然后，毛泽东就挑着担子，一头是母亲给他准备的衣被，另一头全是书，走出了韶山冲，走向了他心目中向往的远方。

五

雨仍然在下着，参观毛泽东故居的人却络绎不绝，不时有荷香飘来。

想起1927年10月，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部队到达井冈山，实行武装斗争、土地革命、建立革命政权相结合的工农武装割据策略，走上了一条在农村建立革命根据地，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正确道路，成为全国红军游击战争和革命根据地发展的一面旗帜。

想起1935年1月长征途中，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贵州遵义召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扩大会议。这次会议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独立自主地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解决自己路线、方针和政策方面问题的会议。在极端危急的历史关头，这次会议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成为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这次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同志的领导地位。

想起毛泽东处置的黄克功案。作为“革命功勋”，黄克功逼婚不成竟然枪杀女大学生，影响极其恶劣。处置黄克功，在当年的陕甘宁边区立下了“不管职位多高、功劳多大，触犯了法律就必须受到严惩”的规矩，也成为党史上全面从严治党、从严治军的一个典型案例。

想起，得知毛岸英在朝鲜战场壮烈牺牲的消息后，毛主席沙哑地发出一声催人泪下的叹息：“唉，战争嘛，总要有伤亡，没得关系，谁让他是毛泽东的儿子呢……岸英是个苦孩子，从小没了娘，后来参加战争，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无数次夜深人静，毛主席拿起儿子遗存的衣物一件一件抚摸，然后叠好、收起，放到衣柜深处。毛泽东是伟人，也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父亲。晚年，他一面拒绝运回儿子毛岸英的骨灰，一面常常看着儿子的遗物发呆。

雨依然下个不停，抹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思绪回到眼前。韶山冲，在雨中更加青翠，更加蓬勃。

我站在雨中，仰望毛泽东故居，久久不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