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工茶

2024年08月11日

鲁从娟

大热的天,顶一头汗跑回家,端起桌上的一碗凉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凉爽透顶。桌子上,还有一大瓷盆凉茶,淡黄清澈的颜色。这可不是茶叶冲泡的茶水,是母亲烧的大麦茶。

大麦茶,就是用大麦炒制的。每年秋天,母亲都会在田间地头种上一点大麦,大麦的麦芒浓密细长,籽粒比小麦瘦小。母亲种植得不多,却拿它当宝,每年都会在秋分时节把大麦种子洒下土地。

母亲把收获的大麦慢火炒至焦黄,凉透后装在小纸缸里封存。待麦收的“战斗”打响后,母亲就拿出炒制好的大麦,每天烧一大锅茶水。我们姐弟跟着父亲在地里收割麦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上面烤,下面蒸,汗珠子滴答滴答往下掉,还得不时地啐口唾沫在手心,以便牢牢地握住镰刀把儿。正口渴难耐时,母亲挑着担子送水来了。除了水桶里的,扁担上还悬挂着两个盛满茶水的军用水壶。久渴逢甘露,一茶缸水喝下去,那个舒畅啊!茶水不凉不热,喝起来有浓浓的香味,解渴又解暑。多年以后,大麦茶在各大饭店盛行,这让我很惊奇,当年母亲是怎么想起这一招的?于是我就骄傲地想,你们现在才开始品尝的大麦茶,我多年前就喝上了。

母亲还把大米炒至焦黄,用来烧水喝。把大米洗净沥干,下锅细火慢炒。这是个慢功夫细活,火一定不能太急,只能烧一些像麦秸秆、茅草之类的能掌控温度的软和草。锅底下小火滋啦着,母亲手握铲子,一刻也不停地翻炒,直至炒到大米变焦黄。抓一把炒米放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脆生生、香喷喷。后来看了汪曾祺的《炒米和焦屑》,里面详细描写了制作炒米的过程,与母亲炒米如出一辙。

到了炎热的夏天,母亲就烧绿豆茶。没有专门的土地种一片绿豆,父亲奇思妙想,在地瓜沟里套种绿豆。地瓜蔓匍匐在地,伸展蔓延,绿豆植株玉树临风,直立挺拔,各长各的,互不影响。秋天采摘绿豆的时候,母亲总是喜滋滋地说,这绿豆是白赚的!母亲一大早就烧好了一大锅绿豆汤,放在桌子上凉着,谁渴了谁喝。有一年秋季,“红眼病”爆发,班级里的学生无一幸免。可奇怪的是,我们家姐弟几人竟安然无恙。不知这是否与我们喝了一个夏天的绿豆茶有关?

另一个小纸缸里,有母亲精心炒制的苦丁茶、婆婆丁茶、桑叶茶等。苦丁茶和婆婆丁茶,都是用其叶子制作的。锅底生火,填上一锅底麦糠。母亲说,炒茶不能用明火,麦糠是最佳选择,填上一锅底慢慢滋啦着,锅微微热,慢慢烘焙。母亲很认真,在锅里快速地翻着,叶片冒着热气,“吱吱”响着。待叶片均匀受热断生后,母亲将其快速捞起,在干净的笸箩里轻轻地揉着,叶片慢慢收缩。母亲又将茶叶放回锅里,伸开手指轻轻翻着,片片叶子经过搓、揉、捻、旋转等程序,华丽转身为青玉色的紧致条索状,外观和赶集买的茶叶一模一样。家里人谁上火了或嗓子疼了,母亲就泡苦丁茶喝,清热祛火。我小时候嘴里经常口腔溃疡,母亲就拿出一撮婆婆丁茶泡一壶,晶莹剔透的淡黄茶汤,略苦,微甘。喝上两天,可恶的溃疡小圆点还在,可疼痛却缓解了不少。

秋天,山上遍地都是金灿灿的野菊花,母亲总会采一些回家晾晒着。除了揎枕头,母亲还会留下一小布袋,隔三岔五就会捏出几朵,泡上一壶。朵朵菊花在沸水的冲泡之下,重生般地舒展开来。菊花茶汤淡黄透亮,入口,清香在舌尖与口腔里散开,唤醒了慵懒的味觉。慢慢啜饮,还能在清苦的茶水里略微尝出一点甘甜。

有一年秋天,母亲病了,一个多月下不了床。父亲忙活着播种大片麦田,无暇顾及种大麦这件小事。转过年夏天,母亲照样让我们喝上香茶。你都猜不到母亲在水里放了什么?一锅水烧开了,只见母亲把两片馒头烤至金黄,然后往锅里一扔,只听“滋啦”一声响,锅里的水慢慢变成淡黄色,喝起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

记忆里,母亲从没有让家人喝过白水,总是在水里加点什么,让水变得“色香味”俱佳。农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喝茶没有太多的讲究,可也不喜欢喝白开水。父亲去农田干活,扛一把锄头,搭一个毛巾,背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泡的是母亲的手工茶。累了,就坐在田间地头,拧开壶嘴,咕咚咕咚喝上几口,滋润身体,缓解疲劳。休憩片刻,又重新投入劳作中。

识字不多的母亲,用智慧和汗水,还有一双勤劳的手,为家人们做过各种各样的手工茶,滋养着一家人的凡俗生活。母亲做的每一片茶叶,都蕴藏着对家人的关爱、都承载着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小时候觉得,那些茶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如今它们却在心里渐渐厚重起来。母亲做的那些手工茶,搁在今天,也是倍受人们青睐的纯天然绿色养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