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09日
崔启昌
海边人吃海鲜,钟爱大个头的鱼虾蟹贝这是肯定的,不过,海边人常说,小海货里也有大乾坤。
小鱼、小虾、小蟹子之类小海货的烹饪方法多是蒸、煮或油炸、油煎。它们个头虽小,但天生具有的鲜美滋味让其拥有了能登大席面的资本。还有一种使小海货陡然升值的加工方法,让尝过其味的食客无不咋舌称好,那就是制酱。小海货“蝶变”而成的酱种类不少,像虾酱、蟹酱、笔管蛸酱、鱼杂儿酱等,都是海边人一年四季饭桌上常见的佳肴。
我也枕海而居,自恃对大海鲜、小海货格外熟悉,哪知今夏去烟台,在靠海的美食街上尝到了一道深度唤起我馋意的海味好菜,竟让我在海鲜美食上“见多识广”的优越感一下子消失了。
这道好菜就是“海怪酱”!乍听到这个菜名,我颇感生疏。尽管朋友再三褒奖“海怪酱”多么有营养、味道多么独一无二,我还是好大一会儿未能下箸。搞不懂它的来路,不知它为何有这么个怪吓人的名字!朋友郑重介绍道,“海怪酱”得来不易,是专用寄居蟹剁碎磨细、加盐发酵制成的。因寄居蟹并非量产,是渔获副产品,渔民珍惜大海的馈赠,择取寄居蟹可供食用的肉脂膏部分制成酱品,以悦味蕾,以饱口福。
探清“海怪酱”底细,我和同行的朋友纷纷执箸尝鲜。果然,这“海怪酱”与鸡蛋配伍,在葱碎儿、姜丝和小米辣的帮衬中,借助热油撮合而生成的菜肴香且鲜,入口嫩滑,蟹肉之味突出,又没有蟹壳细渣,回味悠长。酒足后,应宾客不同口味,主食上了面条、馒头和米饭。朋友介绍,“海怪酱”就饭,米饭也好,面条、馒头也罢,各取一匙即可。我喜欢面条,舀得满匙“海怪酱”入碗,与紫菜蛋花浇头一起“调合滋润”面条,浓香气息扑面,令我食欲顿生。邻座的女士将一匙“海怪酱”与米饭相伴,执箸轻挑,原本白花花的大米饭少顷成了金褐色。对坐的两位伙伴,掰开白馒头,各自将满满一匙“海怪酱”耐心地塞了进去,继而又沿馒头边捏了两圈儿,才入口咬了。咀嚼间,两位赞道,觉得麦香跟“海怪酱”的香鲜融合,其沁人之味,可与“肉夹馍”一比。
据说,烟台的“海怪酱”多产自长岛。长岛人靠海吃海,吃海养海,对捕捞的大小渔获珍爱有加。在感恩大海馈赠的同时,一辈辈都秉着物尽其用的传统行事。像寄居蟹这种“既害其海螺之主,又霸占海螺之屋”的“怪物”,虽可用之处寥寥,但也不舍得废了弃了,取其可用部分剁碎磨细弄酱,制一道不可多得的海味酱食下酒就饭,一来满足了口腹之欲,二来为平常日子添了趣味,着实令人称道。
吃过“海怪酱”,我忆起小时候的一些过往。当年我所在的小村子,几乎家家天井里都安有一盘水磨。除了磨豆浆、馇小豆腐,水磨的另一个用途便是将海上捕捞的小虾小鱼等研磨成稠浆状,继而装进瓷坛里加盐调好,密实扎紧坛口,搁到阳光照到的地方等待发酵成海味酱。那时,日子过得普遍拮据,不过,村人们因为一口海味酱的滋润,脸上倒也不失暖意容光。我记得,我家天井中的水磨还磨过“嘟噜蟹酱”。父亲在外行医,有了薪水,会去镇上的集市花块把钱淘半兜子嘟噜蟹,拎回家让母亲磨了,做“嘟噜蟹酱”,给一家老小乏味的饭碗里添几分解馋的飨物。嘟噜蟹多在泥质滩涂栖居,肉少壳厚个头小,用其制成的酱味道差劲,跟“海怪酱”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日子渐好,老家人做“嘟噜蟹酱”也变成了记忆。
吃“海怪酱”还让我想起一件事。青岛城阳沿海一带有道如今仍在溢香的好菜:鱼杂儿。鱼杂儿也可称作“鱼杂儿酱”。这玩意儿应算是当地人珍爱大海馈赠的行动产物。渔民出海,随机加工渔获时,不舍得丢弃“鱼下水”,集中到船上所备的大桶内加盐腌制。日子一长,“鱼下水”在发酵中变成黏稠的酱状。将“鱼杂儿酱”盛碗中清蒸,蘸葱吃,或淋入小磨香油炖熟,就馒头、浇米饭,又或是“鱼杂儿酱”里磕鲜蛋炒着吃,那鲜、那香,总能叫人胃口大开,饭量陡增。
物阜民丰时,用好食材烹制好菜肴很容易,享口福并非难事;同样情境下,若用不起眼的“糙物”,或者本可列进废弃清单的疵毛食材烹制出飨人的吃食来,这除了上乘的技艺,里面浸涵的东西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