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06日
高绪丽
院子里,距离鸡舍不足半米的地方,并排两只羽毛棕灰的雀儿,旁若无人,轻迈碎步,一边往前挪动小身团,一边低头啄食。那里有母亲早上才掉落的麦粒,没想到,这么快引来了不速之客。
乡下的冬天,北风“呜呜”地刮个不停。只要不上学,我们都喜欢待在屋子里“窝冬”。母亲坐在温热的土炕头上,一手撑着绣花撑子,穿针引线,另一手在撑子下面,作卧伏状,接针回针。针来针往,一朵小花花便有了它最初的模样。
那个年代,住在乡下的家庭妇女,都有一双巧手,可以在雪白的棉布上,挑落经线和纬线,堆积出花瓣的纹理。我坐在母亲的身旁,望向窗外,看见了院子里的两小只。它们如牙签般纤细的鸟腿,擎着浑圆温热的小身躯,像被鲜艳糖纸包裹着的棒棒糖,憨态可掬。它们往前挪动的样子,尤为惹人怜爱。忽然,一只猫,从外面大摇大摆地往院子里踱来,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呼”一下,那两只雀儿飞出院子,淹没在了灰白的天色里,不见踪迹。
出了村子,有一座不小的山,山那边的世界,好像被幕布遮挡严实的舞台,引得山这边的人啊,翘首企盼。儿时的我,常常翘首仰望,期待有一天,可以翻过那座山头,看看大山那边的世界。但凡看到有鸟儿从山的那边飞来,我望着它们常常暗暗思量,假若自己也有一双翅膀该多好啊!鸟儿们到底飞了多久,才来到了这里,我并不知晓,但只要有鸟儿落到院子里,啄食喂鸡时掉落的麦粒,我便望着它细腻油润的羽毛发呆。
好朋友娟突然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递交辞呈。其实,受大环境影响的今天,每个人都比以往更加珍惜眼前的拥有。在她辞职前,虽然工资不高,但工作强度不大,单位又离她家只有一站远。我没有料到,身为两个孩子的宝妈,她真的会放弃眼前这早八晚五的稳定工作。
娟的老家,在民情纯朴的临沂。她说,她到这座城市读大学,是为了儿时就喜欢的大海。后来,她结婚了,在这座城市里,她接连迎来了两个孩子。来这家公司之前,她做过金店的销售员。有一天,她的婆婆出了车祸,她不得不回家照顾婆婆和照看孩子。婆婆伤势恢复后,原来的工作也丢了,她才应聘进这家公司。一晃眼,她也过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的年纪。当身边同龄人都贪图眼前的安逸继续躺平的时候,这个年轻时就爱折腾的女子,忽然在快要四十岁的时候,做了令许多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主动辞职。
“四十男人一枝花”,而女人到了中年,实在是尴尬至极,无论家庭还是事业,都像待在笼子里太久的鸟儿,忽然有一天,笼门被打开,飞与不飞,都是一种冒险。娟说,在决定辞职之前,她曾无数次问自己,现在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最后,她给自己的答案是,“即便不能够成为肖申克监狱里那个从未放弃过努力、最后成功越狱的安迪,也不愿成为被禁锢在方寸之地的布。”
有一天,她要送给我孩子一个奥特曼陀螺,我们约在外面的一家店里见面。那时,她已经就职于一家上市公司,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她告诉我,上个月,她公公的退休手续已经完全办妥。现在,老爷子一边报名学车,一边帮她接送孩子,她可以安心在职场打拼了。她说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始终有道无法忽视的明亮,好像天上闪烁着的星星。
儿时,想要翻过山头,看山那边世界的梦想,已经实现。但我依旧会在每个寒冷的冬天,想起老房子院里啄食的雀儿,羡慕它们可以飞往更高的山。
“在我们心里,有一块地方是无法锁住的,那块地方叫做希望。”后来我常想,假若她不辞职的话,她会同身边的大多数人一样,两点一线,在车间里重复单调又枯燥的流水线工作,好像生活的提线木偶,连喜怒哀乐的能力,都在逐渐怠慢。所幸,她最终选择了向“希望”靠近的机会。也许,她还是会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至少,她,曾像鸟儿一样,飞往了她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