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8月01日
范雪琳
田子是我中学时最好的朋友,她住在我家隔壁楼上,楼层比我家高一层。我仰头从厨房窗户向外望,便能望见她的卧室。我与她做了两年同桌,后来因为她长得太快太高,被迫成了前后桌,感情却并未随着座位的变化而消减。
算月份,我只比她大了不到三个月。不知是否属相作祟,上学时,每到清晨,我总是昏昏欲睡,爬不起来,她却精神抖擞,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开卧室的窗帘,看我是否已经进入厨房吃早饭。往往我刚准备吃早饭,她便急不可待地敲门入室,在门口随意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等待我将早上的一系列规定动作做完,看着我将食指塞进胶鞋,垫着脚后跟使劲往上提,手指磨到发白;看着我一边系鞋带,一边侧着身子防止书包肩带滑落。看着我的窘状,奶奶指着她向我打趣,瞧,我们属老鼠的,就是觉少。
前夜下过雨,清晨凉爽又充满水汽的风吹开我惺忪的眼睛,路边的小水洼蛙声一片,仿佛在脚下、在身边叫嚷着。我与田子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走近水洼,看到不大的水面倒映着四周的绿意,与水面倒映出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好不漂亮。
“那两只青蛙是因为没有荷叶,才在地上蹦来蹦去吗?”我指着不远处两只像上了发条一样叫唤的青蛙问道。“也许吧。”她说。“你说,荷花的种子是莲子还是莲藕呢?”她说不知道,但她的眼睛里亮了一下,说可以看一看。不多日,她果真淘到了一小捧莲子,七八颗的样子。我与大人商量,去市场买菜时为我多买了两小截莲藕。
放学路上,又路过那个水洼,田子看着手中硬邦邦、黑漆漆的莲子,担心它发不出芽。我捡来石头将莲子砸了几下,外壳只裂了几处微小缝隙,又怕将它砸坏便停手。后来我与田子喊着号子将莲子与莲藕一同扔进水洼,一圈圈涟漪荡开,水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从那之后,我与田子便有了新的挂念:上学和放学路过水洼时总去看上几眼。每次都希望搂开半人高的杂草后,见到“莲叶何田田,‘蛙’戏莲叶间”的景象,可惜放入莲子与莲藕的第一年,无论盛夏蝉鸣如鼓、深秋红叶落塘,还是寒冬蜡梅凌寒,落雪触水消融,水面平静如镜,不曾有刺破水面的势头。到第二年,繁花铺绣,丝柳悬妆,一片旖旎无限春光,可每次等待我们的都是水面上的蓝天与团团云朵,还有那两只变四只、五只乃至更多的青蛙们,到最后也都不知所踪。
我与田子垂头丧气,一次次的失望磨掉了我俩的耐心与信心,彻底地灰了心,认为这片水洼不会长出荷叶和荷花了。
奇迹出现在第三年。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投入莲藕的地方冒出几支细细尖尖的叶子,娇嫩的绿色蜷缩着,害羞极了。没几日,绿叶舒张,圆圆的薄薄的躺在水面上,惹人怜爱。我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田子,她兴奋地叫起来,不久她投入莲子的地方也躺下四五片纤弱单薄的圆叶,我们嫌叶片太少,总希望可以多长出几片来。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天天去水洼边观望,看着落日的金光给叶片镶上金边,看着圆叶上的月光缓缓划过,从夏天到秋天,水面仍只有那么几片小小的孤单叶片。
到了第四年升学季,田子的母亲因工作调动去了遥远的南方,田子也跟随一同离开,我也考入距离家乡一天一夜车程的省城读书,彼此再未见面,我也再未看过那个水洼。
去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在家等待入职报到,又是一个连绵雨夜,清凉的风将四周水意吹散,我裹紧了衣物,倚在窗边,不知何时睡去。
清晨的凉风吹得脑门发紧,我拨开了半人高的杂草,映入眼帘的景色让我为之一振,当初小小的水洼变成了池塘,水面布满大如蒲扇的荷叶,有上百片,高高低低、层层叠叠,随着风如波浪摆动,有几支尖尖的呈水滴型的荷花骨朵矗立着、高耸着、昂扬着,还有几朵盛开着的荷花高高凌驾在茂密叠嶂的荷叶之上,随风肆意,娇艳耀眼,看似又微微低着头,仿佛睥睨着一切。
我拍摄了一朵荷花的照片,即时传讯给远在异乡的田子,随即电话铃声响起,耳边是她兴奋的叫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