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菜地

2024年07月18日

林红宾

乡间有一首童谣:“扯锯,割锯,割倒姥姥大槐树,槐树倒了,木匠跑了,姥姥不给饭吃,抓个鸦鹊摔个蛋吃。”每当我听到这首童谣,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物象就活了起来,而且愈来愈清晰。

小时候,我常住姥姥家,那里是山区,村子坐落在望海岭下。山上尽是赤松林和柞树林,密密匝匝,山林涵养了雨水,谷底的溪水从不干涸,终年流淌。姥爷过世较早,姥姥和大舅住在一起,三舅则另立门户单独过。二舅和四舅都在外面工作,时常往家里寄钱,姥姥家境还算富裕。那时姥姥已经六十多岁了,按说劳累了大半辈子,应该享福了,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时常颠着一双粽子般的小脚到西岭浇菜,我就像个小尾巴跟着她,帮她提着水筲拿着水瓢。

在村西老茔盘的西侧是一条小河,淙淙的河水从望海岭下蜿蜒而来。河水较浅,人们在河床上安放着几块石头,以便踏石过河。我唯恐姥姥在石头上站立不稳,急忙上前搀扶她。小河里有好多小鱼小虾,它们见我赤脚蹚河,便凑过来,亲吻我的脚趾,弄的我怪痒痒的。我真想停下来捉鱼摸虾,痛快玩耍,掉头一看,姥姥已经离开河岸,只好放弃。大凡村民的菜园都临近河边,这样浇水方便。但是这条小河两岸土质肥沃,全是粮田,非常适合小麦玉米轮作,所以从小河上游到下游,河边看不到一块菜园。

那时,每家每户都有一小块自留地,根据人口均分,多则一亩,少则几分。姥姥家的自留地在西岭上,过了小河,沿着斗折蛇行的小道,行至山岭半腰,就到姥姥家的小菜地了。小菜地是梯田中的一块,宽七八步,南北却很长,估计有三分多地。菜地边有个泉眼,泉水挺旺,大舅就势挖了个不足一铺炕大的小水湾,蓄水能齐到大腿。泉水清澈见底,水里有几只小蛤蟆,背上长着一些小疙瘩,黑不溜秋的,肚皮上涂着杂乱无章的红花纹,因为这个缘故,人们称之“花布兜”。根据其“歪勾歪勾”的叫声,人们又叫它“歪公子”“汪汪勾”。我和姥姥还未到近前,就听见它们在尽情地叫唤,待来到湾边,它们就不吱声了,一个个浮在水面,后腿撇开,昂起头颅,瞪着一双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和姥姥。我想捉一只玩玩,姥姥制止道:“它们好赖也是一条生命,是益虫。只要湾里有它们,就说明水里没有毒,尽管放心喝。它们饿了,还会到菜地里捉虫子吃,你千万不要伤害它们。”

以往姥姥浇菜,总是踽踽独行,到了菜地,用水瓢从小水湾舀水,等水筲舀满,再提到菜畦倒下,如此这般,反反复复,直到全部浇完。我来了,就不用姥姥忙碌了。我在菜地中间筑起一条小水渠,然后站在小水湾里,双手拿着水筲灌满水,频频地倒进小水渠,让水直接流入菜畦。不大一会儿,菜地就浇完了,小湾里的水也所剩无几了。菜地里的蔬菜抓住时机放量畅饮,迅速膨胀,纵观小菜地,焕然一新,葳蕤生光,真是秀色可餐!姥姥慈祥地望着我,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小菜地的外边有一棵大楸树,靠近树梢的树杈间恰好有一窝喜鹊。两只花喜鹊对姥姥很熟悉,毫不胆怯地飞下树来,站在菜畦上,歪头仄脑地朝姥姥叫唤,似乎在热情寒暄。我想拿石头打它们,姥姥见状责备道:“它们没惹你,你为什么要打它们?它们是益鸟,也会帮咱们捉害虫。”听姥姥这么说,我只好作罢。

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六十多个年头过去了,姥姥早已作古,四个舅舅也相继过世。有一次,我去看望表哥,闲暇无事,便到村外徜徉。村边的老茔盘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房舍。望海岭以及周边山上,赤松林几乎看不到了,村西的小河两边全都变成了果园,小河也干涸断流。我特地来到当年姥姥的小菜地,那棵大楸树不见了,那个小水湾也杳无痕迹。我站在姥姥的小菜地上环视了一番,觉得毫无兴致,便怅然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