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国和

半个多世纪前，大部分农村还没有用上电，城市近郊的农村即使拉上了高压线，供电也非常态，时有时无。农家一日三餐的面食食材基本上依靠石碾加工。那时候每个生产队至少有一盘石碾，大都是安放在村民们居住的比较集中且比较背风的宽敞平整的露天场地上。

石碾，先祖的智慧，国人的匠心，据说石碾在距今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出现，一度是农家不可或缺的生活工具。

石碾主要由碾盘（又称碾台,由一块较大的石头制成，形状像一个圆形的平台）、碾砣（碾磙子）、碾管芯（碾盘中心的一根金属圆柱，用来约束碾框子)、碾框子(支撑和约束碾砣的框架，通常由硬木制成)、碾棍孔、碾棍（碾杆）等组成。

乡亲们用那一盘盘石碾碾米、碾谷、碾地瓜干，完成各种粮食的初加工，然后做出纯天然的美食，如一年四季的主食煎饼、大饼子、窝窝头，逢年过节才吃的葱花油饼、白面条、白面馍等。推碾很辛苦，要双手抓紧木碾棍，踏着日久天长被人踩出的那条坚硬锃亮的碾道，一圈又一圈艰难地向前推，脸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流淌，手里的汗水浸透了光滑的碾杆。

石碾比较忙的时间是夏收、秋收以后，特别是遇到五谷丰登的好年景，丰收的喜悦写在人们的脸上，沉重的石碾推起来也变得格外轻松，就连石碾发出的声音都仿佛是一首欢快绵长的歌谣。石碾最忙的时候是入了腊月，它像一位勤谨的老人，起得早睡得晚，发出的“吱扭，吱扭”声比以往更悦耳、生动、欢快……

石碾的声音是村庄的旋律。一年四季石碾不停地转，那悠扬的声音伴着鸡鸣狗吠，从天蒙蒙亮持续到深更半夜，那声音让人心生安宁。它碾出农家的一日三餐，也碾出农家的缕缕炊烟；它碾过青黄不接的春冬，碾过天灾无收的难关，也碾过喜交公粮的岁月……

石碾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少年时放了学，将书包一放，扛着碾棍跑到石碾旁排队挨号，在等候推碾的间隙或是推完碾的空闲，孩子们是闲不住的，打瓦、跳绳、追逐、捉迷藏、摔跤，非常热闹，一直到很晚才回家。

记得我和七八岁的二弟争着端簸箕里碾好的玉米糁，一不小心玉米糁撒了一地，见状，娘举起笤帚疙瘩照着我的屁股狠狠地揍了几下……我知道娘不是不爱孩子，她心疼的是宝贵的粮食。

石碾还是村民交流信息、联络情感的重要场所。那时候，等候推碾的乡亲们相互分享着农家劳动生活的点滴。排到谁家谁家碾，秩序井然。当然了，家有急事的，或是年龄大的可以先碾。大闺女、小媳妇纳着鞋底说着悄悄话，说着笑着，其乐融融。

朴实勤劳、坚忍忠厚、善良可亲的乡亲们，把石碾视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是一辈辈人涅槃重生的希望，也是一代代人心中不灭的念想……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石碾被遗弃在村庄的角落里了，现在的年轻人甚至很少看到石碾，即使看到也不知道石碾是干啥用的。如今石碾又从赖以生存的工具变成了藏品，许多具有特色的乡村民俗文化景点，不惜花高价从农村把沉重的石碾买来，安放在合适的地方，供游客观赏。

石碾是一种童年记忆，石碾见证了乡村的变迁。去年麦黄时节我回村探亲，看到从小推到大如今仍立于老院旁、碾框子朽烂仅剩两道梁的石碾，倍感亲切。我抚摸着石碾，思绪万千。想起当年晨曦中石碾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阳光洒在它那坚实的碾盘上，整个世界都变得生动、温暖而宁静。

坐在石碾旁近百岁的本家奶奶说，现在杏都熟透掉到地上了，当年偷杏的孩子咋一个也不来了？石碾，是故土的记忆，几代人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