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民

早期的两轮车

自行车 冷永超 画

永康造钟厂经理牟经堂

一

1932年，中国自行车市场尚属欧洲产品一统天下。这一年，一批“炳蚨工厂”出品的“飞机牌”自行车悄然在小城烟台街头亮相。厂小产能低，月产成车仅12辆，却为国产自行车产业登上舞台拉开了序幕。

早在1918年，在烟台经营进出口贸易的仁德洋行，从英国本土购进少量自行车试销。这几辆首次亮相烟台街的两轮车，令市民惊奇不已。从没见过，自然也不知它姓甚名谁，为传话方便，各自随意起名，有人称“双滚”，也有人叫“自行驴”，最体面的名堂为“脚踏车”……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洋行店内几头所谓“不吃草的小毛驴”已被阔佬们抢购一空，为的是骑着它招摇过市显摆身份。洋行续货，不日又告罄，卖家错愕：没承想欧洲历经近百年改进完善的代步工具，在万里之外的中国小城竟备受宠爱！机不可失，迅即批量引进，短短几年过去，烟台地儿的邮差投递、商家跑街、饭馆外卖、贸易报关、记者采访等都纷纷用上了自行车。

自行车为仁德洋行赢得了丰厚利润,也逐渐引起本市工商界的关注。有人将自行车拆解开来，发现并不复杂，顿生奇思，想自行仿造，分享洋货垄断市场之利，可又难越资金短缺、技术设备落后这道坎。

在20世纪20年代，自行车不仅在烟台属高技术产品，即使是全国也几无一家工厂能独立制造出一辆完整的自行车。它看似结构简单，但用当时国内的工业水平衡量，对材质及制造工艺要求并不低。

那些冥思苦想、跃跃欲试的本土工商业者，此时或许还不知道，欧洲人从萌生双轮车创意，经断断续续添枝加叶完善功能，最终使这辆双轮车达到得心应手的状态，已前后延续了近百年时间。

二

早期的两轮车的出现，得从1791年说起。有一天，法国人西夫拉克雨后在街头散步，被从身旁经过的四轮马车溅了一身泥。这一溅，令他突发奇想：四轮马车太宽，若能顺着切掉一半，变成前后两个轮子的车，必定会灵活许多……于是，他沿着这个思路，将两个木制车轮分前后固定在一根横梁上，上面安一条板凳，没传动链条，也无转向装置，像个玩具。然而，这个奇思妙想，就是现代自行车雏形。从此，开启了后来者为完善其功能的不懈努力。

真正具有现代形式的自行车，诞生于1874年。英国人罗松在这一年里，别出心裁地为自行车装上链条，用后轮驱动车子前进。1886年，英国的机械工程师斯塔利设计出新的自行车样式，装上前叉和车闸，前后轮大小相同，以保持平衡，并用钢管制成菱形车架，还首次使用了橡胶车轮。两年后，爱尔兰兽医邓洛普，从医治牛胃气膨胀中得到启示，将自家花园用来浇水的橡胶管粘成圆形，打足气后装上自行车使用。这一不经意的改进，不但优化骑行性能，还完善了使用功能。至此，从1791年西夫拉克首创纵向木轮小车，到充气车带装上自行车使用，前后经历98年。

纵览近百年发展关键节点，英国机械工程师斯塔利研制的专用机床投入生产实践，无疑是综合利用了欧洲社会工业进步的多方面成果，成就自行车发展的黄金时段。这种催生新兴工业产品的社会条件，在20世纪20年代末期的烟台已初露端倪，如酿酒、机制钟、榨油、磨面、罐头、火柴、船具维修等产业都具备了一定规模。但是，要在这个基础上独立制造自行车，尚存许多困难。

1920年后，市面上尽管有洋行销售的自行车出现，富庶人家出行所用交通工具，仍主要是洋车，只是先前的铁皮车轮后来被充气胶轮取代。一方面，当时社会急需现代车辆更新换代，自行车的潜在需求市场很大；另一方面，落后的交通工具也制约了维修加工能力。如遍布烟台街头的修车行业，所用工具极其简陋，许多工匠来自打制锄、镰、锨、镢、牲口嚼子、蹄铁、船钉等的红炉作坊。与同期欧洲机械加工水平比较，相去甚远。

三

1915年民族实业家李东山创办的宝时造钟厂，在初创时期便按照海外先进生产工艺要求，购置德国产电动机床80多台，成为烟台市区率先大规模使用现代机床的大户。

造钟业这个在烟台一枝独秀的制造业行业，能否促成自行车问世？

果然，钟表业很快闪出一彪人马，正是烟台资本雄厚的永康造钟无限公司。原来，自1915年宝时造钟厂投产后，经过短短几年时间，便培养造就出一批掌握经营谋略和造钟技术的人才，他们陆续独立门户，在本市及全国多个城市开办新厂。1927年3月，由牟经堂（字法典）创办的烟台第二家造钟企业——永康造钟无限公司便是其中之一。公司注册挂牌后，仅经过一年筹备，便正式生产商标为“永”字的机械座挂钟。当年产出1万多只，主要销往华东、华南各大城市，在上海、南京、广州等地先后设立销售分理处。市场兴旺，利润递增，几年过后，公司人、财、物与时俱进。

据1934年出版的《中国实业志（山东省）》记载，“永康、德顺兴、慈业三家资本共八万元，永康独多，为叁万五千元，德顺兴次之，计贰万伍仟元……永康造钟厂设于烟台大街，厂基四亩余，设备若干，雇佣男工二百九十人，以福山、青岛、上海人居多”。据考证，位于朝阳街西侧的长安胡同2号曾是永康造钟厂的生产车间，占地约2800平方米。

拥有了先进的生产设备、充裕的流动资金，股东们不甘寂寞，努力搜索新财源。正在此时，进口自行车的热销局面闯入实业家们的视野。经过对国内外自行车市场的认真分析，居然找出几条逆势而上的理由：烟台作为开埠较早的沿海城市，尽管制造业进展缓慢，服务行业远比周边区域发达，从业人口众多，想用并用得起自行车的阶层日益扩大；城区原有的泥土路正逐步改成洋灰道（水泥路面），方便自行车行驶，这些变化会进一步促销自行车；进口车虽然质量上乘，因产地远、运费高，整车价格居高不下，若实现本地制造，可大幅降低成本，取得价格优势。另外，永康公司在规模生产机制钟过程中，培养出一批操作通用机床的技术骨干，创建自行车厂不需临时招募培训技工……“打造国产自行车，改变洋行垄断局面”，这一雄心壮志，很快变成股东们的共识。

为尽快形成自行车的实产能力，永康造钟无限公司决定投资改造五金工种比较齐全的宝德工厂。这家铁工厂虽设备简陋，但开工时间长，拥有一批熟练工人，若将原有设备更新转产，可免去浩繁的基建工程，大幅压缩筹备时间。从1932年春开始，永康造钟无限公司迅速购进较为先进的车床、刨床、铣床、滚床、冲床等通用机械，添置了压圈、拔管、轮盘成形等专用设备。通过德国人开办的盎斯洋行进口无缝钢管，将宝德工厂改名为炳蚨工厂。当年便模仿德国“站人牌”自行车样式，成功打造出国产首批“飞机牌”自行车。

是年，工厂拥有职工130余人，生产能力为月产成车12辆。

四

“飞机”牌自行车畅销国内市场后，也引起了其他厂家的跟风模仿。1935年，太原日进五金行注册商标“飞机”牌，生产自行车车架，并在《太原日报》上大作广告宣传。烟台炳蚨工厂于1937年3月16日向商标局提起法律诉讼，要求撤销太原日进五金公司注册的“飞机”牌商标，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由于提供资料不足，烟台炳蚨工厂败诉。1937年7月6日，炳蚨工厂再次上诉至商标局。由于当时法律采用“使用在先”原则，炳蚨工厂再次败诉。

当烟台产的自行车堂而皇之地进入本市及济南、青岛、威海等地市场时，永康公司那几位不甘人后、率先用自制自行车挑战洋货的烟台人可能还没意识到，通过他们的积极开拓，烟台在1932年底已跻身中国自行车最早发源地行列。据有关资料记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青岛出现过一家自行车公司，拥有几处配件制造厂家；天津出产整车始于1936年；上海第一辆地产自行车则于1940年问世。

作为烟台人，有理由为永康公司敢为人先的创新成果自豪。

（感谢冷永超为本文提供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