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晌饭

2024年06月19日

孙瑞

“贴晌饭”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活跃在农村田间地头的一道风景,是生产队为收割小麦的社员安排的一顿加餐,又称“第四餐”或“百家饭”,类似如今的“下午茶”。吃“贴晌饭”场面生动,妙趣横生,令人回味无穷。

“九成收,十成掉”。过去,夏至一到,正是农村麦收开镰之时。为了把熟到八九成的小麦迅速地抢收回家,生产队长在会上再三强调:“三夏”稍纵即逝,麦收丝毫不能懈怠。大家今天磨好刀,明天开镰!

随着队长的一声令下,打响了麦收战役“第一枪”。

天刚放亮,社员们各自带好镰刀、磨刀石、水壶等,从山地到洼地逐一排开,开镰收割小麦。趁太阳还没露头,抢时间,赶速度。从早晨四五点钟开镰,六七点钟吃早饭,然后干到上午十一点钟再收工午休。下午一点钟继续,直到三四点钟,人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这个时候,男女社员们抬起头齐刷刷地望着村口,盼望送“贴晌饭”的人冒个头、露个影。

忽然间,在远处的乡间小路上,一位年长者步履蹒跚地推着独轮车,朝着麦田走来。“贴晌饭”来了!

“吃饭喽……”生产队长喊了停工的命令。送饭的小推车摇摇晃晃刚到地头,还没有停稳,人们就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三四十种不同风味的饭食混合在一起,碰撞出几十种诱人的香味儿。饥肠辘辘的人们争前恐后地寻找着自己的饭食。

“二爷爷,这竹篓是俺的。”“二叔,把红包袱给我……”“大家都别急,仔细点拿,别把汤洒了……”

人困马乏的社员们纷纷丢下镰刀,一屁股坐在麦捆上,用毛巾擦着汗,有的在大褂巾上蹭去汗珠,开吃。

一位刚结婚不久的小媳妇,长得眉清目秀,不慌不忙地打开绿色军用水壶,含了一口水喷在手上,搓了两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擦了擦,文绉绉地吃起“贴晌饭”。几个刚毕业的小青年几乎看傻了眼。

那时候,不是人们不讲卫生,而是根本就没有地方洗手,即便有小河沟,也要跑出去老远,割麦子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人们干脆往衣服上蹭蹭得了。

我母亲给我送的是猪肉炖宽粉条子。我很高兴,故意地发出“哧溜哧溜”吸粉条的声音。旁边的三哥喜欢大葱蘸酱,他咬一口大葱,再蘸一口酱,惬意地大嚼起来。还有的人把绿皮咸鸭蛋的顶部敲开一个口,用筷子往外夹,鸭蛋黄流着油,也挺馋人。不知谁家送的是虾酱香椿炒鸡蛋,老远都能闻到诱人的香味……

我和几个刚刚下学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大家一边吃一边互相打打闹闹。有的学鸟叫,有的吹“阿飞哨”,还有的偷偷往女孩子的头上放麦穗。

吃完饭,一位漂亮的姑娘凑到那位刚刚复员回家的退伍兵面前。“我的镰刀不快了。”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塞给他一根嫩绿的黄瓜和一个鹅蛋。

兵哥哥受宠若惊,哪里还有心思磨镰刀,一不小心,手上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姑娘看见了,心疼地拽着他的手,用撕开的手绢包扎伤口。这大概就是上世纪70年代乡村爱情最原始、最质朴的一个场景了。

“贴晌饭”由来已久。白居易任关中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尉时,在《观刈麦》一诗中,记载了麦收时节“贴晌饭”的情景:“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携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女人挑着盛饭食的竹篮,小孩子提着装着汤水的陶壶,给收麦人送“贴晌饭”。

打头的开镰了,大家一字型排开,又生龙活虎地割起麦子。身后的麦子一捆捆立在那里,一片金黄,一派丰收的景象。

“贴晌饭”后,又割了半小时,我的右手掌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腰累得又酸又疼。伸开右手一看,手掌上磨起了两个黄豆大小的血泡。但是直起腰来抬头看看,麦垄依然望不到头……

晚上收工回到家,母亲把缝纫针先在煤油灯头烧一烧,然后把血泡挑破,血水淌了出来,疼得我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如今,农村早已全部实现了机械化,农民再也不用为麦收发愁了。当年的“贴晌饭”自然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