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8日
婴里
麦收是农家年年期盼的黄金季节,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吃白面馒头的时节啊!这种期盼从上年的隆冬时节便开始了——大雪盖上一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麦收因为劳累异常,所以又是农人打怵的季节——人怕麦市驴怕秋。麦收也是绾起眼睫毛、撸起袖子的“三夏”打硬仗的季节,素有“麦熟一晌,虎口夺粮”之说。如今,随着农业现代化的不断推进和普及,人们对麦收劳作的畏惧已经更多地变成了收获的喜悦。
在麦香弥漫的季节里,我不由得又想到了有关麦收的那些“老词儿”。
麦收季前后大约要持续个把月,这整个时段称作“麦天”“麦秋”。这里的“天”和“秋”都是“时节”的意思,是古代文籍中习见的。如北宋晁补之的词句“麦天已过,薄衣轻扇,试起绕园徐步”;明代曹学佺也有诗:“峨眉五月雪消水,刚让侬家割麦秋。”在胶东方言里又称“麦市”“麦里”。
麦秋的一头一尾还有特别的称呼。打头的叫“麦口”,是指麦子将要成熟收获的季节。如李准的《不能走那条路》:“麦口期吃地主五升粮食,到麦罢还一斗。”这里的“麦罢”正是指麦收后(至中秋节前)的一段时间。李准的《李双双小传》:“前几年就我那个家里,你是知道的,像这麦罢天里,一天三顿干的,有时半晌还外加一顿贴膳。”胶东方言或称为“麦后”“麦后来(里)”等。比如:“他姐姐准备麦后来结婚。”
在麦收的农田里也有不少专用的“老词儿”。
镰刀割倒的麦子,先整齐地码放在地里,如同一张张巨大的席子,这叫作“麦穙(pu)子”。“穙”字如今在书面上难得一见,古书里说:谷类作物堆积叫做“穙”。收割完毕,要把小麦搬运回家,先把“麦穙子”捆扎成捆儿。捆扎小麦的专用绳索叫作“草约子”,此“约”胶东方言多读为“yao”。其实,“约”表示“绳子”之义历史久远。《左传·哀公十一年》:“公孙挥命其徒曰:‘人寻约,吴发短。’”杜预注:“约,绳也。”《仪礼·既夕礼》:“约绥约辔。”郑玄注:“约,绳。”“草约子”多是用提前备好的玉米皮或稻草搓成的大约长一米的绳子。或是为了图省事,就地取材,以麦秸结绳代之,谓之“麦约(yao)”。接下来就是用“约子”捆扎小麦,被捆成的麦束叫作“麦个”或“麦个子”。限于绳索的长度,“麦个子”直径一般不超过一尺,其实,再大了也不便于搬动,所以“草约子”的长度是约定俗成的。孙犁的《白洋淀记事·麦收》:“‘我想吃白饼。’二梅撒娇地说。爷爷指着院里的麦个说:‘后半天就叫你奶奶去打,先在碾子上推一点,吃一顿。’”
小麦运到麦场上,先要把麦穗下约一尺的地方用铡刀铡断,截下的部分叫作“麦秸草”,主要用于烧火。将“麦秸草”堆集成垛,称为“草垛”,堆集草垛的过程在胶东称作“垛垛”。行文到此,不由得想到了当年南方某地的一首民歌,以夸张手法描写大丰收的景象,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精神:“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揩揩汗,凑上太阳吸袋烟。”南方用“堆”,而胶东用“垛”,真是方言有殊。经过脱粒后余下的麦草叫作“麦冠”,大概是因为这部分麦秆含有麦穗的缘故吧?因为“麦穗”不正是小麦之“冠”吗?
劳作是为了享受。新麦子上市,人们自然急不可耐地要尝鲜。首当其冲的就是磨面做各种面食,最主要的是包子、饺子、面条等。当年因为小麦金贵,也就麦后可以豪横几天,即便在这个时候,善于持家的主妇们还编出了省吃俭用的顺口溜告诫众人:“吃面省,煿饼费,饺子馅白打赘。”
除了面食,还有将整个颗粒食用的“麦人(仁)”。“麦人”就是脱壳去皮后的麦心。苏东坡曾有诗句:“秋霖暗豆漆,夏旱臞麦人。。”“臞”是“瘦”,“臞麦人”就是小麦因缺水而籽粒不饱满。古籍中“人”与“仁”常常通用,如《本草纲目》:“荞麦,取人做饭,食之下气。盖麦之心曰人。”“麦人”多用来熬粥。笔者的家乡莱州也把八九成熟的小麦去壳后的麦粒叫作“麦仁”。麦收时节,在田间地头休息时,找几个尚未全熟的麦穗,放于两掌之间揉搓脱皮,取麦粒以饱口福,此谓之“推小磨”。而莱州人也将麦仁上锅蒸食,称作“麦仁饭”。
麦收时节劳作紧张,往往顾不上做饭,于是就把大麦或小麦掺和玉米粒上锅炒熟,碾压成粉,这就是一种区别于“油茶面”的大排档式的“炒面”,稀食可以当粥,稠食可以当饭,考究的会加上红糖,经济的来一点“糖精”,香甜可口,也是当年一种特色快餐。这种“炒面”莱州方言称为“炒面子”,以区别于“油茶(炒)面”,而烟台周边则称为“焦面”。
麦收季节忙碌的是成年人,儿童还是相对悠闲的,可以玩一些适合时令的游戏,譬如捉知了就是一项十分普及的活动。知了可以用马尾儿作扣套取,而更多的是用小麦咀嚼制成面筋来粘取。遥想当年那些乡村的孩子,把麦粒当作口香糖一样享受,而后提竿全神贯注地粘取知了,直至把“猎物”把玩于掌中的那种获得感,真是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