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4日
魏青梅
在金色的麦田边,站着一位身穿雪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的中年男人,他双手叉腰环视着眼前翻滚的麦浪。身后,一台新型联合收割机正等待他的指令。
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拥有150亩土地使用权的种粮大户,一名被收割机吞噬了三根手指,却依然在田野里驰骋的农机手;他还是一名尽职尽责的村干部,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他叫王利,一个永远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男子汉。
35年前,走出校门的王利想学点手艺,跟随乡邻进了建筑队。聪明好学的他很快成为一把好手,他贴的墙面砖既漂亮又牢固。几十年后的今天,偶尔经过某座大楼时,他一抬头仍然可见自己的作品,那些闪着光亮的瓷片,映射着他的青春。
结婚之后,他辞掉建筑队的工作,买回一辆拖拉机搞运输。平时往建筑工地送各种建材,农忙时拖拉机就是庄稼地里最得力的好帮手。可是,农村“春争日,夏争时,春耕夏收不宜迟”的那种忙碌,仅仅靠拖拉机远远不能够缓解。扶犁春耕和挥镰夏收,听上去诗意浓浓,对农民来说却只有无尽的忙碌和劳累。王利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购买农机设备,改变这种原始的耕种模式,既可提高效率,又能节省农民的时间,说不定自己还会因此有所收益。当时附近村子这类趋向现代化的农机极少,尽管心里没底,但贤惠的妻子还是选择了支持。
从此一发不可收,一年年积累资金与经验,让他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他先后购置了多台一年四季所需的农机设备。农忙时节,周围村庄许多农户争相预约,两口子忙得顾不上吃饭睡觉。那时候的收割机是拖挂在拖拉机身后的那种,炎热的夏天,妻子与他携手并肩,夜以继日地在各个村庄的麦田里奔驰。飞扬的麦芒和尘土追赶着被汗水浸泡的夫妻俩,热辣辣的太阳几乎把人和麦子一同烤焦。一个麦收季下来,两个人都瘦了一圈,胳膊和脸都晒破了皮。虽然特别累,但很充实,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奔跑难免有跌倒的时候,王利就曾狠狠地跌了一跤。在一次收割玉米时,不小心割掉了左手中间的三根手指。十指连心呀,这三根手指差点夺去他的命,也差点毁掉他的一生。在前往医院的路上经过拥挤的十字路口,妻子抱着血淋淋的断指恳请交警帮忙,警车一路鸣笛,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医院。可最终断指还是没能接上,他原来的那股拼劲儿也随着三根手指一起消失了。手上的伤结痂痊愈,心里的伤口反而越来越深。他变得消沉、颓废,动不动发脾气,一副自暴自弃的懒散相。一向干净利落的他,因为心灰意冷而开始不修边幅。那年下雪后,他来到放置农机设备的厦子,用那只健全的右手抚摸着一台台落了灰尘的机器。它们有的已陪他奋斗了很多年,有的来到家里才几个月,都是他和妻子用血汗换来的,是来帮他过好日子的,如今却只是一堆冰冷的铁器。他不确定自己以后还能不能继续操作着它们在田野里奔跑。他踱到田边,白雪覆盖的小麦已进入休眠期,待它们一觉醒来,看到的或许不再是以前那个充满信心的他了。回家时,路遇一个痴呆的守村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脚下踩着雪口中念念有词。他想,假如继续颓废下去,自己与他大概也没什么区别了。他是一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很看重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而现在,他分明是在作践自己。回到家,妻子在等他吃饭,同甘共苦二十年的妻子,不知何时,鬓边已添了白发。他有两个优秀的女儿,大女儿已经在读大学,上初中的小女儿是个机灵鬼,他刚坐下就赶紧递上筷子。这名十几岁的小姑娘,眼神里流露出对父亲的心疼。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他不想成为这样一个人,无所事事,被人怜悯,说不定以后就是女儿的累赘。他要找回原来的自己,甚至超过原来的自己。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认真保养那些农机,为明年春耕做准备。冬阳照在瓦片上,他听见了雪融化的声音。
当农村的年轻人一批接一批涌入城市谋生时,一片连一片的土地注视着渐去渐远的背影唯有无声叹息。春天,原本绿油油的田野仍然绿油油,那是疯长的野草。王利看着心疼,便承租了一些。因为他在附近村庄耕种多年,口碑不错,越来越多的人家找上门。慢慢地他的粮田延伸到了外村,他成为一名拥有150亩粮田的庄园主,这本不在他的人生设计之内。
他是一位朴实的农民,他心里清楚,今天的幸福生活离不开好政策的扶持。于是,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因为聪明能干,热情上进,且年富力强,连续多届被村民推选为村干部。当年失去的三根手指,丝毫未影响他追求自己的梦想,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残疾。偶尔有女人会这样埋怨恨铁不成钢的自家男人:“你倒是十指全乎,几个捆起来也不如人家一个。”他成了激励别人的一种精神,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几年前,王利重新换置了农机设备,购买了新型的小麦联合收割机,坐在装有空调的封闭驾驶室里,可以任凭头顶烈日炎炎。工作环境得到改善,工作效率当然也提高了很多。又是一年麦黄时,依旧是夏收忙断肠,每家每户都想把到嘴的粮食赶紧抢回家,连轴转是必须的。安全起见,他雇了几名工人,撸起袖子加油干。
夏日的风从山那边吹过来,金色的麦浪一浪连着一浪。他观察好了地形,大手一挥,收割机轰隆隆地开进了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