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万成

李开云老师比我们班的同学年长七八岁左右，加上他的年轻态，永不显老的神色，在校读书期间都分不清哪个是同学哪个是老师。概因于此，毕业若干年以后，李开云老师许是真的驻颜有术，或者也太岁月静好了，时光在他的面容上总也看不出流走的痕迹。他总是容光焕发，总是和蔼可亲。我们班的部分老同学经常和李开云老师聚会，只要时间充裕，他也喜欢和我们凑。日子长了，老师慢慢就变成大哥了，于是便成为亦师、亦友、亦兄长的关系。

其实，李开云老师既不是我们的班主任，又不是我们的任课老师，但有些事情奇怪得很，许多年来他已经成为我们班级同学聚会的“标配”。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李开云老师差不多是和我们这茬学生一同步入婚姻殿堂的，他的女儿也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出生。从师生关系上论起，他的女儿虽然和我们这茬学生的后代差不多，但在辈分上，我们应该称为师妹，当然了李开云老师坚决反对这样排辈。小师妹的中学是在烟台一中走读，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们还没金贵到家长接送的程度，况且那时也没有私家车呀。环山路十字路口东面是烟台手表厂，手表厂大门的对面是环山路副食品商店，商店临街的窗有个窄窄的窗台，高度却不是触手可及的，要踏上墙基再努力蹿一下才能够到。李开云老师和小师妹的联络暗号是在这个窗台上放置一枚鹅卵石。李开云老师下班以后（他那时已经离开教学一线，调到区教委了），要推着自行车爬迎祥路的高坡，走到那个临街的窗户，只要看见窗台上赫然摆放着一枚乳黄色的鹅卵石，就证明他和女儿还没错过，于是他便会继续沿着环山路的高坡向东迎驾。如果某日他气喘吁吁地走到联络点，而女儿给他的信号是已经回家，他就会变得惆怅起来。通常更多的时候是接到了小师妹，远远地看见女儿像一簇鲜花那样跳跃着向他奔来，他便把自行车后座的坐垫铺上，推着女儿一路说说笑笑地回家去了。当然，在冬季路上车辆行人很少的时候，他也会悄悄地骑上车子，把小师妹的笑声伴随着悦耳的铃声一同带回家里。

他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后来随着岁月的河流越来越长，女儿在中考、高考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出国留学并在德国喜结连理。我想当小师妹在慕尼黑公园踩着鹅卵石铺就的甬路散步的时候，大概会想起曾经作为与父亲联络暗号的那枚穿越时空的漂亮石头，或许还应该想起它的地质年代，是白垩纪的承诺让他们成为父女。当她把它放在那个高高的窗台上，窗台上的玻璃窗户映照着的是整个太古时代的证明——父爱如山。据说慕尼黑公园里的白天鹅，和每年冬季来胶东半岛越冬的烟墩角白天鹅是同一种群，那么小师妹在嫁到德国之前，无疑也是一只从东方放飞的美丽天鹅，抚养这只天鹅的父亲母亲，除了喜悦和惬意，有时候会不会也有空空的怅惘和对于遥远的、曾经的丑小鸭的怀念呢。

记得在烟台十一中的校园，有时候会有篮球比赛，大多是兄弟学校的球队或者附近工厂的球队，有的是野台子球队，临时组建的，点名就要和十一中的校队来一场比赛。只要学校领导或体育老师同意了，那就要打比赛了。我们三班当时有三个人是校队的：姜国民、谭培胜和我，而且三个人都是主力。如果外来挑战的球队太强，这时李开云老师就上场了。他融入我们这个队伍里，在外人眼里，根本看不出他是老师。

如果是早晨训练，李开云老师也和我们一起训练，有时候赵锡简、王同亮、林茂树等几位体育老师会安排我们加强力量训练，这是有点枯燥乏味的活动，大多数同学都会觉得索然无味。这时候李开云老师就会主动加入，带着我们一起练力量。在我的记忆中，他的弹跳、速度、灵敏度都很好，唯独越野跑不大行。晨练结束，大家都骑着家长的自行车回家洗漱吃饭，然后再回到课堂。有时候晨练有点晚了，而我又没有自行车，看看同学们都走了，李开云老师会悄悄地把我叫住，说咱俩去吃馄饨。他是一碗馄饨一个烤饼，我是两碗馄饨一个烤饼，三毛钱四两粮票，人世间的好日子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但这只是有时候，仅仅是有时候，虽然凤毛麟角，却是我少年时代全部回忆中闪亮的白光，照耀着懵懂少年的成长足迹，弥足珍贵。

我们在1974年夏天完成学业，随即就作为知青下乡了。今年是我们高中毕业五十周年，倏忽之间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这一代人带着那些青葱岁月的记忆变成风尘仆仆的老者，但是我们的李开云老师不老，依然健硕硬朗，和蔼慈祥。这么长久的岁月，我从来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发过脾气，什么时候诉说过烦恼，什么时候有过焦虑。他只为学生带来快乐与和谐，他只为学生解决问题，永远是微笑的、永远是温厚的、永远是坚毅的，目光如炬，步履如飞，自信满满。许多年来，每当我在生活里遇到麻烦、遇到不测、遇到令人窒息的压迫，在我将要软弱、将要妥协、将要颓废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李开云老师，他教会我怎样对待生活，怎样把他的高情商渗透到生活里的每个细节，自重、自爱、自信，高昂着头颅，挺着胸膛，迈着大步，从不阿谀，从不蹀躞。我想，李开云老师虽然没有具体教过我们什么，但仅仅从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来看，我们这些学生得到了终生受用的言传身教。我下乡返城之后的某一天，和李开云老师遇见。我当时处于人生的低谷，情绪低落。他说，我打听到你的就业状况了，不要在意，人这一辈子就像长跑，就你的家庭现状看，你的起跑线是滞后的，但是别灰心，我觉得你不比任何人差。这些鼓励，我铭记于心，永志不忘。在我们高中毕业五十周年纪念之际，衷心祝愿李开云老师青春永驻，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