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重文化随想

2024年06月13日

萧芮

钱穆认为,人类文化大致有三种类型:“游牧文化发源在高寒的草原地带,农耕文化发源在河流灌溉的平原,商业文化发源于滨海地带以及近海之岛屿。”

这一观点在烟台从古至今的经济文化发展中得到了验证。古有齐国,率先以商业的繁荣造就了一域的辉煌。近有张裕酿酒公司,用商业文明、品重文化裹挟着诸多人性的灿烂与民族的骄傲令世人瞩目。

张裕的创始人张弼士先生非等闲之辈。1858年,年仅17岁的张弼士因家乡遭受重灾,只身前往南洋谋生。据说有这样一件事,一天,一位欧洲海员拎着一箱贵重东西请张弼士验收,但被张弼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在欧洲没有亲戚,这东西不是我的。”海员只好让张弼士暂时代收箱子,若一年之后还无人认领,箱子就归他。一年的光阴眨眼即逝,箱子仍未打开,张弼士拒绝来路不明的财物,商之利立在本性的坦荡与淳厚上。

张弼士还具有“天马行空似的大精神”。他兼容并蓄、见机而行,他经营各国酒类、创办垦殖公司、建设实业、开设银行、投资房地产、组织国际药材批发网……他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商业王国。其实,他拥有的不是金钱,而是“务尽地利”、是“乐观事变”、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是“力行则勤”、是“择人任时”。这些四字句,是1892年张弼士在回答驻英公使龚照瑗致富之询时所言。

更可贵的是,张弼士胸怀天下,尽自己所能有益于国家与百姓。历史准备了这样的人才,张裕酿酒公司的出现可谓顺风顺水。1892年,两座千亩荒山被辟为烟台葡萄园。我们可以想象,连片的曲藤支撑起的绿荫是何等地壮阔;我们也可以想象,藤蔓间缀满紫色的水晶是如何地芬芳。

人与酒,品重与烟台,让中国葡萄酒走向世界。1987年,国际葡萄和葡萄酒局将张裕在发展葡萄酒事业上的荣耀授予了滋养张裕的城市——烟台。烟台成为世界第34个“国际葡萄·葡萄酒城”,获得了世界仅有的两枚荣誉纪念证章之一。

想要直观感受张裕“品重醴泉”的魅力,不妨来张裕酒文化博物馆看看。

若来,你最好走南门。正是这个门楼如同历史通道,让你在感觉上潜入百年前的时空,恍惚间获得触摸前人生活的幻觉。门楼不大,坐北朝南,高十多米,宽五米左右。两米宽的拱形门楣上书写着“张裕酿酒公司”字样,笔势丰腴秀雅,是翁同龢先生的墨宝。

从门楼向北,正中是依照原貌重建的双麒麟照壁。照壁集中国建筑、雕刻、书画文化于一身,是明代以来侯门大院、楼观会所等气派场所极重要的装饰。这照壁与麒麟让我深深地领略到百年之前的中国依旧是一个善于将生活艺术化的民族。

从夺人眼目处到细枝末节处,人们总是精心地添上青砖红瓦、素花淡叶,装饰自己的空间,秀丽自己的心灵,愉悦自己的精神。想想牟氏庄园“东忠来”石头地上用石块拼砌的铜钱,“西忠来”厢楼木门上雕刻的蝙蝠、老寿星图案,都是一样的情怀。

前人以儿童的游戏精神执拗地传达着自己的美好心绪与盎然诗意,留给后人的是一段莫名的惆怅。

再往北去,就是狄奥尼索斯的组合雕像。被几个流浪儿簇拥着,酒神以真切的形体袒露着放荡不羁的灵魂,让人猜想,他不知在哪个种满葡萄的村庄灌醉了自己,以自成曲调的歌声,解散了女人卷曲的发辫,一起在星光下狂舞。将生活艺术化,是外来的酒神狄奥尼索斯生命意志的另一种解说,也带给我们很多的启示。

再北去,就是人们熟知的张裕酒文化博物馆的主楼。酿酒工艺展示、名人题字、烟台开埠文物、独特的纪念品恐怕都能让你驻足流连,但若干年后这些物品已如旧梦依稀难辨,可地下大酒窖你真忘不了。缓步地下七米,八个交错的拱洞由此及彼连贯出大酒窖的地盘。停下来静一静,就感觉海水的潮气不知不觉漫上来,肌肤有了湿润感,像是刚刚被海浪抚过,让人不由得产生对东海龙宫的遐想。

大酒窖的主角是硕大的橡木酒桶,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三个“桶王”了。“桶王”躺着,仍比我们高。“桶王”并不显得肥胖,但比我们容量大。可惜的是,人的寿命常常短得来不及彻底享受“桶王”的慷慨。“桶王”左右,这里一排,那里一列,大大小小的酒桶森然排列,组成一个子孙繁盛的大家族。

这个家族历经一百多年的光阴不见衰微,依然不折不扣地履行着最初的使命,这难道不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象征吗?对比张裕,我们从大酒窖中带走的应该是弥漫着历史香泽的诚实之质。诚实是张裕起步与发展的基石,品重是无数成功事业的保证。推而广之,这座城市的繁荣昌盛,不正是建造在诚实不欺、老实做人、踏实做事的品重文化根基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