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凡

在我们家乡，有端午节驱“五毒”的习俗。按照传统的说法，“五毒”指的是蜈蚣、毒蛇、蟾蜍、蝎子和壁虎。蟾蜍通常被叫做癞蛤蟆，我们乡下人则称其为“疥疤财主”。关于“疥疤财主”的典故有好多，如“疥疤财主躲端午”，就是个挺有意思的小段子。记得那年村里演年剧《血泪铲》，剧中的地主对欠租的佃户暴跳如雷：“你就是‘疥疤财主躲端午——躲得过初五躲不过十五！’”时下的年轻人大多不知这句话是何意，若想知其由来，就听我唠一下六爷爷制作“蛤蟆墨”这件事吧。

六爷爷是我爷爷的堂弟。他年轻时闯关东，风风雨雨，吃了不少苦。为了生计，他干过好多行当，其中还干过一阵子走村串乡的“医生”，后来居然在张学良的东北军里当军医。西安事变后，六爷爷就瞅空跑回老家了。

回到家乡后，他虽然没挂牌开药房，但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灾的都愿意找他寻个方子。他也从不让大伙儿失望，是村里人公认的“刘先生”。他有几个“驱灾祛病”的偏方至今我还记得，其中印象最深的当属他制作的“蛤蟆墨”了。

六爷爷的小儿子比我大一岁，我称他君子小叔。我上学那年的端午节，君子小叔带我们几个孩子去看六爷爷制作“蛤蟆墨”。我们兴高采烈地跑去他家，可当六爷爷动手制作时，却把我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六爷爷家院子里有一口小陶土缸，揭开缸口的盖子，看见里面蹲着几只癞蛤蟆。那是在山上放养柞蚕的李爷爷送给他的。李爷爷的柞蚕放养在村西的蛟山上，那里有好大一片桲椤岚子。听李爷爷说，柞蚕的天敌有好多，比如大蚂蚁、野蟑螂、拖脚蜂及各种鸟类等。对柞蚕危害最大的当属癞蛤蟆。它有一种特殊本事，一动不动蹲在树下，只要张开嘴，对着树上的柞蚕一吐舌头，柞蚕就会自动落入它的口中。因为它的舌头能喷出一种毒液，瞬间就能让柞蚕失去知觉，所以李爷爷只要发现癞蛤蟆，不仅用石头把它砸个稀巴烂，还用细绳绑住它的腿挂在树枝上，以此吓唬癞蛤蟆的同类。后来，六爷爷和他打招呼，说要用癞蛤蟆制作“蛤蟆墨”，李爷爷就多次给他送上门来。

天快晌午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顶上，六爷爷开始制作“蛤蟆墨”了。只见六爷爷从缸里拿出一只癞蛤蟆，两个手指横着一用力，癞蛤蟆的嘴就张开了。紧接着，六爷爷就把一方墨锭从癞蛤蟆嘴里塞进去，再用手挤压着把墨锭一直推到肚子里头。这时，站在旁边观看的六奶奶，麻溜地把穿着钢针的细麻绳递过去，六爷爷三下五除二就把癞蛤蟆嘴缝合，再把麻绳打个结，随手挂在屋檐下面的木楔子上，说是要在五黄六月火辣辣的太阳下暴晒，等晒成干“蛤蟆墨”就算做好了。那一天，六爷爷一共做了三个“蛤蟆墨”。

其实，六爷爷制作“蛤蟆墨”是用来治病的。我们小时候，几乎每个孩子都患过“肿脖子（腮腺炎）”，脖子上会肿起鸡蛋那么大的红肿块，很难受。每当得了这种病，我们都是赶快去找六爷爷。他在砚台上把“蛤蟆墨”细细地研磨一会，然后用手指头蘸着墨汁涂抹于患处，消肿止痛确实有奇效。

长大后看书才知道，中医都是在端午节制作“蛤蟆墨”。因为按照传统的说法，五月是“毒月”，五日是“毒日”，午时是“毒时”，这个时辰制作出来的“蛤蟆墨”疗效最佳。

除了用“蛤蟆墨”治疗“肿脖子”，六爷爷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治病偏方，说起来都挺有意思：像治疗膝关节突发性疼痛，六爷爷用的是“吃面虎”和念“打虎咒”；治疗“鬼症疙瘩（荨麻疹）”，是在患者身上写“四大神兽符”；治疗“偷针眼（眼睑腺急性化脓性炎症）”，是用大钢针在拇指盖上划×；制作刀伤药，用的是没长毛的小老鼠，拌合生石灰捣成酱泥，悬挂于阴凉通风处，风干后研成粉末装瓶备用……时常有人上门求药。

此外，六爷爷还有好些“破鬼旋风咒”和“解凶梦咒”之类的“咒语”，每每都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流行歌曲”了。

六爷爷为村里人治病好多年，从来不收一分钱。乡亲们过意不去，都会送他一点礼物，最起码也送他一把黄烟叶或一兜应季蔬菜，每次都要推辞好半天六爷爷才肯收下。

后来，六爷爷受到了批判，说他搞封建迷信。六爷爷做了深刻检讨，表示从此洗手不干了，还把几方“蛤蟆墨”交给了村干部。没想到，过了没几天，那名村干部的孩子恰巧得了“肿脖子”，情急之下，他就偷偷研了“蛤蟆墨”涂在孩子的患处，居然一夜间就好了。

现在想一想，六爷爷那些偏方不能一概而论，有一些应该含有传统中医的医理。当然，至于那些“打虎咒”“四大神兽符”“破鬼旋风咒”“解凶梦咒”等，肯定是故弄玄虚，过去那些走村串乡的游医，多以此炫耀自己的医术高深莫测。

1988年，国家颁布了野生动物保护法，蟾蜍也在保护之列，特别是中华蟾蜍还被列为国家“三有（有益、有重要经济价值、有科学研究价值）”保护动物。这样一来，“癞蛤蟆躲端午”也就成为“昨天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