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折子搭在脖子上 ——使劲拉吧

2024年06月03日

刘甲凡

我小学毕业就回生产队参加劳动,当时的正式身份是“公社社员”,还有一个别称叫“打牛腚的”。这个别称很形象,将工作环境和工作性质交代得清清楚楚,就是要在农村与老牛相伴,终其一生。

在“打牛腚”的日子里,我接触到好多与老牛相关的俗话、谚语和歇后语,都是既贴近生活又风趣幽默。我喜欢那些歇后语,因其每一句背后都有个小典故,合适的场合说起来,别有一番乡土味儿。

大约从祖师爷鲁班开始,土木工匠都是用墨斗来弹墨线。牛角的材质具有坚硬、不透水的特点,以及肚子大、嘴巴尖的形状,最适合做墨斗。首先要把牛角放进大锅里旺火煮半个时辰,再用尖刀把其内壁的角质刮得平平顺顺,然后在合适的位置钻孔、开口、安装缠线滚,一只上好的墨斗就做好了。工作中,如果某人的岗位恰好能发挥其一技之长,就会说他是“牛角做墨斗——天生的材料”。

牛角还可以用来制作牛角号,山区放牧的“牛倌”“羊倌”都有一支,整天斜挂在肩头,和哨子一样,需要时“呜呜”吹上几声,就把牛羊群汇拢起来了。牛角号制作也挺简单,只需把内壁的角质刮干净,再把其尖端钻出个大小合适的眼就可以了。由此产生了一句歇后语:牛角钻眼当号吹——将就材料。早些年,村里每年都要排演年剧,在选择角色的时候,通常都是根据身材和样貌“对号入座”,每逢这个当口,就会把这句话搬出来。

老牛屁股上有臭烘烘的气味,总爱招引一群群苍蝇和牛虻来光顾,从春到秋,整天价围着牛屁股“嗡嗡”地打转。好在老牛尾巴的鬃毛很长,休息或吃草反刍的时候,都在一刻不停地甩打着尾巴,随时驱赶蚊蝇。老牛这种习性,也被编排出一句歇后语:牛尾巴长——赶的是自己腚上的苍蝇。这句话通常指的是某人很有能力,但从来也没照顾到其他人的利益。就像两人斗嘴时常说的一句话“你有钱关我屁事,再多也放不进我兜里”。

苍蝇除了喜欢趴在牛屁股上,还喜欢落在牛的眼眶周边,吸吮其眼里流出来的黏液(眼眵)。当某个人平白无故就没事找事、自讨没趣时,别人就会说他是“苍蝇飞到牛眼上——找眵(叱)吃”。在这里“叱”是借用“眵”的谐音,嘲讽某人属“没事找抽型的”。还有一种说法叫“戴着孝帽子贺喜——自讨没脸子”,两者的意思差不多。

每年开春后,庄稼人都会牵着老牛到山野间吃草,即放牛。在山沟里放牛的时候,老牛站在沟底,只需转动脖子,就能吃到两边沟坡上的青草,因此而产生的歇后语就叫做“山沟里放牛——两边通吃”。在社交场合,时常用这句话来形容那种处事圆滑、见风使舵、两头讨好的“阴阳人”,含有贬义在里头。

在农村常见的几种大牲口中,驴、马、骡的蹄子都是呈完整的半圆形,而牛蹄子却是一分为二的。平日里,若是两个人闹了别扭,无论他人怎样调解就是谈不拢,这种情况下就会说他俩是“牛蹄子两瓣——合不到一块儿”。

早些年,农村人都是用柴草烧火煮饭,烧火时必须用一根烧火棍来拨动柴草,火苗才能更旺一些。烧火棍通常都是一根细木棍,轻飘飘的。日常生活中,有的人办事根本没有主心骨,只会一味地跟风,大伙儿就会形象地说这种人属“烧火棍上拴牛——跟着跑”,通常也说成“彪子(方言,傻子)过年——看邻居”。

在牟平方言中,都是把刚出生的小牛犊叫做“牛咩子”,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也随之产生了两句很有趣的歇后语。

当小牛下生一百多天的当口,就要给它们断奶了。可小牛舍不得妈妈甘甜的乳汁,怎么也不肯轻易就范。这种情况下,就要给它戴上“牛鼻剪”来控制它。

“牛鼻剪”形如一把铁钳,是在铁匠铺里敲打出来的(简易的“牛鼻剪”是用藤条、蜡条或柞条做的)。动手上“牛鼻剪”的时候,需要几个人把小牛死死地固定在木夹棍里,有经验的人拿着一根烧红的铁条,冷不防从其两个鼻孔中间的隔膜穿过去。随着一阵皮肉的焦煳味和小牛的一声惨叫,“牛鼻剪”的孔洞就打通了。过了五至七天,等那个孔洞周边愈合后,就把“牛鼻剪”前端的钳子卡进那个孔洞,再把末端并拢、死死固定住,然后用皮扣拴在牛角上。从这天开始,缰绳连着“牛鼻剪”,小牛就牢牢掌控在牵牛人的手里,如同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叫它往东它就不敢往西了。

我们小时候大多是10岁左右上学。上学前,实属一群“没王的蜂子”,除了拾柴禾、挖野菜,就是变着花样地疯打疯闹,冷不丁还会干出些偷瓜摸枣的小把戏。等到上学了,老师可不惯着我们的毛病。在操场上列队做操的当口,随着老师的口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一个个都是老老实实、中规中矩。一旦违规,就会受到厉声呵斥。爷爷奶奶们都喜欢在操场边上观看自己的孙儿上操,每逢看到我们被老师处罚的当口,就会笑眯眯地说:“小牛咩上了牛鼻剪——有拘管啦!”还真是这样,孩子们上学前一个个无法无天,自打进了校门,老师的话比“牛鼻剪”还管用。爷爷奶奶们用这句歇后语打比方,那是最恰当不过了。

小牛长到一岁,就要开始拉犁耕地了。虽然还不能自己拉独犋,但需跟着牛妈妈拉偏套练习脚步。拉套的索具挺简单,就是用一块木头做的“∧”形“牛折子(牛轭)”,用绠绳连接起一根圆木做的拉杠。“牛折子”搭在牛脖子上,拉杠上的“圆晃(铁环)”和犁犋的挂钩扣起来,用力拉着走就成了。从“牛折子”搭在脖子上那天开始,小牛就告别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生活了,整天陪伴着牛妈妈,听着犁犋手的吆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其一生。

和小牛差不多,年轻小伙子结婚前,没有家庭所累,没有妻儿羁绊,“干活一条线,吃完一推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等到结了婚,与父母分居后,立起门户过日子,这一切立马就改变了。早年间,农村生活很苦,尤其作为当家人,柴、米、油、盐,沉甸甸的担子都要一肩挑起来。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当家才知柴米贵。正因为这样,每逢年轻人与父母分居的当口,长辈们就会笑着敲打他:“牛折子搭在脖子上——使劲拉吧。”当年,这句朴实的歇后语,就成了年轻人自立门户的代名词。

时代大步向前,现在回村已看不到老牛的身影,说起这些歇后语,年轻人也茫然不知。但愿他们还能从书本中学习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曾经有过“老黄牛”“孺子牛”“拓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