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02日
方寸
榴花照眼明的五月,在烟台山下惹浪亭前跟浪花嬉戏一番后,带着咸湿的裤脚来到塔山脚下。抬头仰望,视线一路攀升,直到被五彩的阳光迷了眼睛。闭目低头,再睁眼,我看到一排墨玉山峰,如屏障一般连连绵绵,从东至南、往西向北将我和身后的城市揽抱。
山脚下的马路,双向四车道,宽阔整洁。几辆车从山腹钻出,急速而来。几辆车从身后呼啸而过,朝着山腹奔驰而去。所谓山腹即塔山隧道,将山海路从芝罘市区延伸至山南,然后往南往东直抵莱山深处与汤墅大街拉起手,跟古老的县道通了气。
山海路,一个气象非凡的名字,山的巍峨、海的辽阔,还有人的性灵都在其中。靠山而立,向海而生;城随山绕,延海而展;山耸城中,海涌门前;一面山色,半城碧波——烟台兼具山海气象。
穿过紫藤长廊,绕过竹林清风,经过牡丹花阵,拾级而上一路攀援,我站在了太平庵前。如果说惹浪亭是母亲山的心瓣,那这里就是父亲山的胸腔。
朱红色的大门在阳光中闪着鲜艳的光芒,古铜色的铆钉与匾额上的鎏金大字“太平庵”交相辉映。红与金一并闪耀,光和影一起舞蹈。吱呀门开,一座青砖黑瓦白墙的影壁当门而立,三个油墨大字“慈悟仁”撞入眼帘。转过影壁,一正两厢三殿围拥着一个小院儿两棵大树。居西的那棵,树干旋拧,是小叶黄杨,据说树龄有600年。居东的那棵是银杏,干粗高拔,枝叶葱茏,华盖亭亭,树上挂的小卡片说它300多岁了。哦,站在它们的枝叶下我们都是小蚁。
一个四足两耳的巨大铜制方鼎香炉,端立正殿门口。炉中香灰几乎满溢,中间高高隆起,插着多把粗细长短不一的线香,一缕缕香烟缭绕。
正殿名三圣殿,同堂供奉“儒释道”三教教主,释迦牟尼当中坐,老子居右头悬“神灵赐福”匾,孔子列左头悬“道德生辉”匾。“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这是全真教的核心教义,主张三教合而为一。虽然全真教是道教历史上规模最大、教理教义最全面最系统的教派,但此种供奉格局在国内仍属罕见。左偏殿供奉送子娘娘,右偏殿供奉慈航普渡观音,两厢分别是财神殿和药王殿。正殿左侧门有一长条桌,桌后坐一道士,闭目诵经,任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不为所动。东厢财神殿门后是一女道,凡有人进来敬拜财神便敲一声铜磬,声明色净音长。
众所周知,佛道修行之所称谓不同。僧人住的地方通常叫寺院庵,道士修炼的场所一般称宫观庙。三教同供的太平庵史上有多个名字,比如三教寺、太平观。为什么最终确定为“庵”,我没有找到确切的史料记载,窃以为与三和塔有关。
《释名·释宫室》中云“草圆屋谓之庵”,《南齐书·王秀之传》又云“父卒,为庵舍于墓下持丧”,此处之庵舍为建于墓地旁边的草屋,后引申为傍墓小房子。三和塔位于塔山主峰,藏有儒释道三家信徒遗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墓冢。太平庵建在主峰下山窝处,抬眼即见,抬腿就到。不论诵经声还是香火气,即使没有风助,也能快速抵达。
微风拂过,“太平庵”三个金字闪烁。这三个字,由著名道学家、易学家任法融亲笔题写。我不想说他曾经是世界宗教和平会主席、全国政协常委、中国道教协会会长,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说明他的地位,进而说明此匾之珍稀。门前立一石碑,上书“太平”二字,也是金色,书者为赵朴初。赵朴初,人尊赵朴老,出身安徽太湖“四代翰林”状元府,曾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著名诗人、书法大师。
微风又来,银杏叶摇曳,领动满山草树,缓似低语诉说,急像引吭高歌。这座建于宋金年间、简约紧致的小小庵堂,在历史长河中风雨飘摇了八百多年,几经战乱,几近坍塌,几多修复,而今绿荫满地,琴音悠扬,香烟袅袅。
出太平庵左拐向后,有台阶,365级,直抵观音峰。观音峰上有观音石,乃自然天成,立于峰顶南侧,背北朝南,低眉善目,端庄飘逸。站在峰顶观音亭,西向南望,太平庵隐现于山坳林木之间,三和塔高耸于峰顶蓝天幕下。北望,山下楼宇鳞次栉比,车水马龙;远处,城边,天际,海浪平静,舟船不动。忽然想起那句诗:“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