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盛凛

老孙与我同村，还是隔门的邻居，原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农民，也曾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老孙不甘心一辈子捆绑在黄土地上，他曾经干过数个行当，大约在20年前，把养蜂当成了自己最终的职业。我们两家一直交往得很好，老孙多年漂泊在外，只要回村，从没有过俺家门而不入的时候，直到六年前他突发脑血栓行动不便。

“五一”节回家听母亲说，前些日子老孙打来电话，两人唠了很久。老孙告诉母亲，过几天槐树花开了就要去养马岛放蜂，并说今年身体恢复得很好，甚至可以步行两三里，而且一天两趟。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忙说过一会儿就去看看他。

老孙在牟平南部一个山清水秀、交通便利的村子买了一栋房子，以养蜂为生。几十里路疾驰而过，很快进了村子，我正想找人问路，忽然看见前面一个行走不便的人——正是老孙。

老孙带着有些惊讶的神情上了我的车，揶揄一句“孙大主任今天怎么有工夫啦”。我俩心照不宣哈哈一笑。在老孙的指挥下，车子行进到村子中部，又拐向南面的一条蜿蜒山路。山路仅一车宽，一侧是陡坡。到了老孙家门口，他熟练地指挥我前行、倒车、调头，车辆稳稳地停在他家门口。

老孙家打理得干干净净，门上大红的春联让人觉得春节的喜庆并未走远，两个硕大的福字更是显示出旺盛的人气。门前坡下，女主人见缝插针开垦了数块不大的园地，种着花生、玉米等作物，看得出女主人的勤快。

院子不算大，蜂箱虽多，但排列有序，丝毫不觉得拥挤凌乱。蜜蜂在院子里翩翩起舞，它们和女主人同样勤劳。

老孙家的房子南北通透，屋后是大片耕地，没有任何遮挡。上炕落座后，细心的女主人端上了一杯温水冲的蜂蜜水。轻轻呷上一口，香甜入喉，便开门见山问老孙为何在有些偏僻的山上“安营扎寨”？老孙说，蜜蜂喜欢僻静、不喜欢被人群叨扰。尤其是到了冬季，会像葡萄一样成群结队挂吊起来。若因放鞭炮受惊掉落下来，再也无法爬上去，只有等待死亡，能找到目前这个地方也实属不易。

养蜂是一项季节性很强的行业。之前我就知道，每年开春伊始老孙夫妇就早早打点行囊，去外地采蜜。近的去潍坊，远的甚至到湘鄂云贵等地，这就是“蜂逐花开、人随蜂走”的养蜂人的生活。

我恭喜老孙身体恢复不错，但老孙却没有特别高兴。看得出他对未来的彻底康复还是很在意的。确实，老孙患病后行动不便，养蜂几乎全指望妻子，“甜蜜的事业”中增添了很多苦涩。

老孙跟我们家有很深的渊源。除了是很近的邻居，还和我奶奶的急公好义有关。当年老孙的父亲在外地当教师，那年腊月，老孙一家从外地被下放回老家。当时老家的房子已经有人居住，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住处。两难之际，热心肠的奶奶将我们家的两间西屋腾出来，让他们一家人暂住。后来奶奶去世那天，得知消息的老孙带着两个儿子连夜回村尽孝。夜色下老孙跪在奶奶灵前啜泣的一幕，让人动容。奶奶烧“五七”时，老孙两口子又前来祭奠。

聊到生老病死，老孙兴致勃勃地跟我谈论起什么是幸福来。“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就是幸福。”老孙说，“一个人能吃，说明他身体好。一个人如果连这点‘本钱’都没有了，能算得上幸福吗？我养病这些年，吃不好睡不好。说生不如死有些过分，但心情一直不好的确是事实。后来我想通了，要乐观起来，正视现实，一个大男人不能就这么倒下了。当然，一个人能否睡得好，除去身体因素外，还与他是否做过亏心事有关。没有做过亏心事的人，活得坦然踏实，自然睡得香。”

“一个人笑得出来，表明他没有烦心事，活得轻松自在。一个人如果遇上了烦心的事情，他是笑不出来的，即便强颜欢笑，也是苦笑。我不是没有烦心事，但每次遇到烦心事，我总往好的地方想。”

幸福原本如此简单！听完老孙的一番高论，我不禁大声赞叹。

回城的路上，我脑海中仍不断浮现老孙两口子饱经沧桑却笑意盈盈的脸庞。打开车窗，贪婪地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还有风中隐隐飘来的槐花的醇香。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养蜂人的春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