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发利

在我们一众朋友心目中，老孙是一个“中心人物”，自带光芒。

老孙有诸多特点。

老孙小时候聪明过人，在村里读书出类拔萃。上世纪80年代初考上省内大学本科，轰动了十里八乡。毕业后，在计划经济年代主动辞去“铁饭碗”，至今还在有滋有味地经营着自己的广告公司和民宿。

老孙精于理工，机械、电子、电气、力学、燃油动力、新能源，无论传统知识还是前沿技术，甚至电梯安装、给排水维修、房屋装修，他都能触类旁通。而在文科方面，他照样会吟几行最后一个字押韵的诗，写几篇出行或赶海的小文。

老孙出身农村，种果树、种花、种菜，熟知熟会，两套房子都带院落，院内鲜花、绿草、蔬菜成行。老家离海边也不远，他打小练就一身本领，赶海捕鱼、扎猛捞蟹，出去一个晚上，就能带回虾、蟹、八蛸、海螺、海蛎子……满满一大网，如同浪里白条。

老孙驾车极具天赋。其有车、驾车年代久远，方向盘一握，人车合一。在山路上盘旋，能把轿车开出越野车的水准，后来有了越野车，只要有路就更不在话下了。近来，他又把一辆“依维柯”改造成房车，只等时机一到，踏着进藏的318川藏线，开往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墨脱。

老孙多年在路上，一部手机把“天气预报”和“路途导航”把玩得出神入化。

若问老孙天气如何，只见他把手机屏幕上的软件一点，瞬间一幅流动的风云气象卫星图就出来了，直观而生动，然后他熟练地操作着，告诉你下一秒天气如何，具体到几时几分。若逢雨雪天气，不用你问，他直接在群里或朋友圈即时预报：“××分钟后，雨就来啦……”有一次，因天气预测与一位当地专业气象台的领导、也是他的朋友产生不同意见，他张口就对人家说：“这方面你不懂，听我的就行了……”其自信程度，让人瞠目结舌。

老孙对路途方向更是精于把握。放眼国内高速公路、国省道，几纵几横；省内公路、乡村小路，他凭着记忆、经验、手机导航，走得行云流水。若遇新路如迷宫，他从不打怵，直接就闯，左转右拐，保准能回归大路坦途。有一天晚上，他在北京乘坐出租车，上车后告诉司机目的地，然后打开手机导航，一路上如考官般不断盘问司机为何这样走、不那样走。最后司机不敢擅自走了，在老孙直接、具体指挥下到达了目的地……

老孙的百般本事，赢得了一批信赖者、依靠者。与他在一起，经常会接到各路朋友、熟人的“求助电话”，问路的、问天气的、问农事的、问机械电气故障的、问房屋装修的、问红白喜事的，不一而足。有的电话甚至是外省打来的——有朋友调到外省工作，遇事不问身边的人，却舍近求远跨省给老孙打电话。有些事就算问者自己知道，也想跟他通话确认一下才心安。老孙无论手头多忙，对于这些电话，总会认真答复，甚至从原理开始授业解惑。其实对方往往只要结果，不必听原理，但碍于是主动问他的，只好耐心倾听，其实大部分情况下是听不懂的。

老孙对诈骗电话则是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我等接到诈骗电话，往往直接挂掉，老孙却很有耐心，一般先让对方“表演”一会儿。等骗子把诈骗计划和盘托出，他再予以大声训斥，训斥差不多了、心里稍微酣畅了，再果断地挂上电话。我们在一旁看着，心想此时诈骗分子大概也绝望地同时扣掉电话了。

在我看来，老孙最大的特点，是一个行走者、探路者，他倾心、纵情于山水田园、民风民情。

徜徉于山水之间，老孙不满足于精致营造、售门票的那种旅游景区，他觉得不过瘾，他不习惯于人工雕琢，醉心于追求天然、纯真、朴素、本原。

对他来说，到一个地方，目的地本身不一定是目的，路途却是非常重要的、迷人的。所以，他每次都尽量不走高速公路、高等级的国省道，能走乡间小路最好，路上可以与行人、马车、拖拉机、路边树上的花瓣果实、农民采摘售卖的农产品、沿路民舍飘起的炊烟、鸡鸭鹅和狗叫声为伴。一路走来，一点都不困倦，他可以随时停下车融入乡野生活，也可以随时改变路线，走入一个突然冒出的乡村实景。

那些路旁、村头生长的百年大树，诸如银杏、槐树、柏树、紫藤，他都是以朝圣般的心停车在树下仰望，从各种角度拍照，向周边的百姓询问它的前世今生，然后把这棵树记在心间。在以后的岁月里，什么季节这棵树该是啥样子，长叶、开花、结果，他都念念不忘。如果下一次出行路过，他一定要专门前去再拜访一次。

他喜欢在山区里沿着一道山沟、一条河流、一条乡间路，逐个走进那穿成串儿的一个个村庄。到了村里，他会去看那些老房子，感叹垒房盖屋的石材天然而有质感、沧桑古旧有历史；敲门走进院落里，打量探究院里屋里的陈设，以及处处透露出的生活风俗。遇到房屋的主人，他毫无生疏感，三言两语就能把话唠在一起，聊主人的事情、聊房子的历史、一家人的过往经历、远在外地的子女、日常生活起居等。聊得差不多了，就挥手告别，告诉人家，以后再来，而主人也会热情地相送，有的还会挽留他吃饭再走……像怀念古树一样，他也会怀念一些老房子和老房子里的老人；像下一次还会拜访古树一样，他还会再去这些村，拜访这些老房子、这些老人。

在路上，老孙既喜欢探寻新路，又喜欢走老路。在念旧中，老路愈发熟悉了，新路也就成了有感情、有感念的老路。

坐在老孙的车里，感觉方向盘在他手里已融入身体，如武侠小说里“高手无刀”的境界。他专注于滔滔不绝地向你讲，然后会带你看那条山路、那条河、那个村、那户人家。下车后他带着些许兴奋，小步快趋地领你一个一个地去看，然后问你，是否像他刚才描述的一样，希望你也像他一样兴奋。若你几天不见他，他会给你打电话，惊喜地告诉你，他又发现了一处游人罕至的“天路”、一棵硕大的百年古树、一个古老的村庄等。

老孙今年60岁，夫妻两人开始领退休金了，孙子孙女也上学了，自己的生意也熟门熟路地经营着。于是，老孙到各地去的念头更浓了。

他的车是刚换的体型很大的越野车，他把自己的抖音账号更名为“老孙探路”，他准备亮出招牌——“探”，去探寻、发现被时下所忽略、所忘记、所不知的那些山野乡间、僻静幽深。他相信，人们虽然生活在拥挤、热闹、繁华之中，但心灵还是渴望一方安静祥和的净土。

我觉得，老孙是一个悲悯之人，有一颗悲悯之心。他不把心思花在追求大富大贵上，却一直用情于平凡生活、世情百味、生活伦理、天地小我。老孙喜欢喝点啤酒，独酌有独酌的乐趣，小聚有小聚的怡情。他喜欢邀上好友在家里，或在街头小馆一聚。三五瓶啤酒下肚，他的目光便有些迷离，红润的脸庞上笑容飘荡飞扬。此时，家人、朋友、世间百姓，都是他喜欢之人，都是他能够真情以待、敞开心扉、不斤斤计较之人。

遗憾的是老孙一直没有机会居庙堂之高，但处江湖之远，他最终靠人品成为周围人的“中心人物”。

老孙大名叫孙宗亮。